飄天文學 > 暗槍 >第1章 突變
    1941年11月初。上海。

    四方書店。

    書店內的顧客不是很多,夥計阿元在櫃檯後面抱着肩膀在打瞌睡,空空蕩蕩的店裏略微顯得有些冷清,只有三兩個顧客在書架之間徘徊着。

    夏菊坐在靠窗戶的長椅上,隨意的翻閱着桌子上報紙。

    書店老闆姓唐,是個四十歲左右矮胖的中年人,只聽口音也判斷不出他究竟是哪裏人。但是他應該是在上海住了很長的時間,因爲很多夏菊說起來都覺得拗口的老上海話,他都聽得懂。

    “夏小姐,又在等你父親”唐老闆從書店的裏間走出來,和每一位客人寒暄着。

    夏菊:“真是抱歉了,每天都在這裏等,都不知道會不會打擾您的生意。”

    唐老闆笑了笑:“我這生意清淡的很,哪會有什麼打擾。夏小姐,你隨意。”

    夏菊注意到跟隨唐老闆一同從裏間走出來的青年,手裏拿着厚厚的一本三國志,在經過夏菊的時候,年青人微微額首示意。

    夏菊臉紅了一下,把頭轉了過去,等到年輕人快要走出書店的時候,夏菊忍不住又去眺望他的背影。

    夏菊在四方書店見過他幾次,他每次都會買一兩本書,對於喜歡讀書的夏菊來說,這個愛讀書的大眼睛青年難免會讓她特別的留意。

    夏菊的父親是市電話局的職員,每天下班的時候,就會騎着腳踏車到學校來接夏菊回家。因爲冬天天氣寒冷,夏菊就在距離學校很近的四方書店裏等候着父親。

    夏菊站在窗戶前,眺望着父親下班的方向,如果沒有什麼特別事情耽擱,父親是一定會準時出現在書店門口,十年如一日,從未改變過。

    目光所及,夏菊看到了那個抱着三國志的青年,正站在書店門口的電車站,漫不經意的四處張望着,好像是在等待着電車。

    街上的行人來來往往,賣水果的攤販在向人羣推銷着自己的水果,擦皮鞋的正賣力的給客人皮鞋打蠟拋光,挎着香菸盒子的半大孩子對每一個來往的人兜售着香菸。

    一切都如往常一樣,沒有任何分別,夏菊甚至在和賣香菸的孩子眼神對上之後,還友好的笑了笑。

    這孩子叫虎子,是個孤兒,每天靠着賣幾包香菸維持着生計。虎子的嘴又甜又勤快,每次給唐老闆送香菸,遇到夏菊都會叫一句:“夏菊姐,看書呢”。“夏菊姐,又來買書”諸如此類。

    父親的身影終於出現在了街頭,父親圍着寬大的厚圍脖,努力的蹬着腳踏車,腳踏車車把上還繫着一尾鮮魚。

    早上出門的時候,父親問夏菊晚上想喫什麼,夏菊說想喝天下第一美味酸酸甜甜的鮮魚湯。父親就笑着說,好。

    夏菊總是把父親熬製的鮮魚湯,誇張的稱爲天下第一美味,在夏菊心裏其實這並不誇張。因爲她覺得,父親熬製的鮮魚湯,確實是她喝過的最好喝的鮮魚湯。

    在父親將要過馬路的時候,他停了下來,因爲有一輛銀灰色小轎車正開過來,夏菊父親從腳踏車上下來,等待小轎車通過。

    夏菊父親也注意到了書店玻璃窗裏的女兒,父親笑了笑,用手指了指車把上的那一尾鮮魚。

    這時候一輛軍用卡車忽然從斜刺裏衝出來,直行的小轎車躲避不及,嗵的一聲,小轎車副駕駛車門處,被卡車撞凹進去很大一塊。

    軍用卡車上下來兩個軍人,似乎很惱怒的樣子,罵罵咧咧的走過來。轎車的司機也下了車,雙方爭吵着,理論着這次事故的責任。

    夏菊父親沒有多看這些人一眼,他推着腳踏車正準備穿過馬路,夏菊在書店裏也正要推門出來。

    在這剎那間,夏菊愣住了,因爲她看見穿軍裝的人忽然拔出了手槍,對着轎車裏面砰砰砰連開數槍,隨即轎車裏也衝出兩個人拔槍反擊。

    夏菊停住了腳步,這是她沒有經過的場面,砰砰的槍擊聲,嚇呆住了她。而隨後她看見了一個讓她永生難忘的場景

    正要穿過馬路的父親身子一晃,捂着胸口慢慢坐在了地上,一顆跳彈意外的擊中了他,鮮血瞬間就染透了他的長衫。腳踏車失去了支撐,也倒在他的腳下,那尾鮮魚在地上兀自翻躍蹦跳着。

    對射的雙方結束的很快,轎車裏衝出來的兩個人都倒在地上。一個軍人快速的看了看轎車裏面的情形,然後又看了一眼被波及的夏菊父親,略微停頓一下,在同伴的催促下,也立刻跑進巷子裏。

    夏菊驚慌着奔跑出來,跑到父親身邊,扶着父親的身體,顫抖着聲音問:“爸爸,你覺得怎麼樣”

    父親咳着,艱難的坐直了身子,勉強笑着:“不礙事就是鮮魚湯恐怕是做不成了”

    夏菊的眼淚流了下來:“爸爸,你還管什麼鮮魚湯,我送你去醫院。”

    “菊兒,先不忙。我還有話和你交代假如我有什麼三長兩短,你記得去找你媽媽你媽媽名字叫白玉蘭,她住在霞飛路60號”

    “爸爸你不是說我媽媽早死了嗎”

    “我原本只當她是死了是爸爸不對,爸爸騙了你”

    撲通一聲,小轎車的後面的車門被打開,一個滿身鮮血的人撞出了車門,他慢慢坐起來從腰間拔出一把手槍,虛弱的靠在車門上,眼神卻是戒備的望着四周。

    夏菊嚇得動也不敢動,不知所措的看着這個渾身是血的人。

    書店的唐老闆在馬路那頭喊着:“夏小姐,要幫忙嗎”

    夏菊哭着說:“唐老闆,能幫我找輛車嗎我爸爸中了槍,他好像快堅持不住了”

    唐老闆:“好好,夏小姐,你莫慌,我這就叫車去還有其他人受傷嗎”

    靠在車門上的人衝着夏菊擺擺手,可是夏菊並沒有看到,說道:“還有一個人也受了傷”

    唐老闆答應着:“好,我就去叫車,你等一下。”

    夏菊發現父親臉色越發的難看,嘴脣也變得青紫:“爸爸,你別嚇我你怎麼了”

    “我就是覺得有些冷”

    夏菊擡頭想去看看唐老闆找到了車沒有,一擡頭卻看見那個抱着三國志的青年正一言不發的快步走過來,夏菊怔怔的看着他:“你”

    青年卻並不是衝夏菊來的,他忽然打開了那本三國志,書的裏面竟然是鏤空的,鏤空中間藏着一把手槍。

    青年利索的舉着槍,迅速轉過車頭,在夏菊的驚叫聲中,砰砰砰一連開了三槍。那個靠在車門上的人,連還擊的機會都沒有,就軟倒在地上,大灘的鮮血從他的腦後流出來。

    青年並不耽擱,將手槍重新放回到書裏,轉身返回馬路對面,正好趕上一輛電車,他飛身上了車,就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坐着電車離開。

    唐老闆拽着一輛板車匆匆趕過來:“夏小姐,快把你父親扶上車”

    夏菊一臉的淚水,已然泣不成聲:“我爸爸他已經不行了”

    巡捕哨子尖利的聲音由遠而近的傳來,幾具屍體倒臥在轎車四周,夏菊無助的摟着父親的屍身放聲的哭嚎着。

    整個天空灰濛濛的,看不到一絲陽光,上海的冬天,在這個傍晚顯得格外的陰冷。

    夏菊家在靜安寺北,一處在淞滬會戰中,被炮彈削去了一半殘存二層獨樓。夏菊緩步上樓,她的面容有些呆滯,過度的悲傷讓她已經沒有了眼淚。

    打開房門,空蕩蕩的房間也似乎充滿着悲傷,夏菊沒有去開燈,她坐在黑暗中,再一次忍不住啜泣。

    黑暗中忽然傳來一聲嘆息,夏菊驚得從沙發站了起來,迅速的抄起身邊的一個花瓶:“誰”

    燈光亮起,白天的持槍殺人的青年正站在門口:“夏小姐,你不用怕,是我。”

    夏菊退縮着:“你是什麼人我不認得你”

    青年苦笑着:“你認不認得我也不要緊”

    他將一封銀元放到了桌子上:“今天很是遺憾,令尊不幸在我們的行動中,意外遭到不測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還請夏小姐收下。”

    夏菊警惕的瞪着他:“你你們是什麼人”

    青年:“我們是軍統鋤奸隊,我們今天殺的是一個罪大惡極的漢奸本來一切都很圓滿,唯一的意外,就是令尊被無辜捲入進來。”

    夏菊頹然的放下花瓶,再次坐在沙發裏,她聽父親說過,總有一些爲日本人做事的漢奸,會被軍統甚至是中共的特工組織處決,沒想到今天真的親眼所見。

    “夏小姐,這件事確實是一個意外,我們也很遺憾,希望你節哀。”

    “你走吧,你們再怎麼遺憾,也換不回我父親的命。”

    “夏小姐”

    “走你再不走,我要喊人了”

    青年沉默了一會兒,打開房門走出去,聽着走廊裏腳步聲漸漸遠去,夏菊雙手掩面,再一次陷入巨大的悲痛中。

    燈光下,房間裏的一景一物都讓夏菊倍感傷心,因爲這房間裏的所有一切,都帶着父親的痕跡,如今物是人非,越看到這些就越發的讓人傷感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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