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反派他過分美麗[穿書] >第97章 臨行寄情
    孟重光沉默,渾身透溼的陶閒滴滴答答地跟着他沉默。

    樹皮上的字被他指尖上的水暈開了幾處,就像新鮮的眼淚。但血已陳了,徹底沁入木質之中,染開的那些邊邊角角,並不影響行文的完整。

    孟重光將信翻來覆去地看了很多遍,再擡起頭來,雙眸就像是河底被磨洗得發亮的鵝卵石,除了頂上頭漾着一汪水外,全然看不出什麼感情來:“……你?”

    陶閒安靜道:“我。”

    簡明扼要,沒有歧義。

    孟重光在徐行之面前乖順溫馴,然而一旦離了徐行之,他便肆無忌憚地露出了自己的鋒銳爪牙:“你既然都拿走了,還給我作甚?”

    其上所寫絕不是小事,薄薄一紙書,寄託的是一條身家性命,在孟重光看來,陶閒根本沒道理再還回來。

    於是,孟重光合理懷疑道:“你可曾刪改過?”

    那清秀蒼白的人一愣,臉上馬上生出些紅暈來,但很快這點紅暈便被虛弱的身體擊敗,重歸了青灰似的病弱之色。

    陶閒笨拙地比劃着解釋:“我,認得一點字,但是不很會寫。”

    孟重光心裏眼裏都小得很,只容得下一個徐行之,自然不很認得溫雪塵的筆跡,但同住十三年,他至少知道,陶閒是真不會寫字。

    剛入蠻荒時,他謹慎又害羞地找到每個人,詢問他們各自的名字該怎麼寫。陸御九耐心地在泥地裏一一寫給他看,他跟着描了好久。大家誰也不知道他學這個作甚,直到後來,孟重光和曲馳晾曬在外的裏衣弄混了,陶閒翻開衣領,露出小小的“孟”和“曲”字,才驗明正身。

    ——每次給大家織繡衣物時,爲了區別開來,他都會細心地在衣領內繡上每個人的名字。

    這麼多年過去,他學會寫的大概只有蠻荒幾人的名字,至於陶閒自己,沒有名字的衣裳便是他的。

    爲了省去幾筆針線,陶閒硬是沒學自己的名字怎麼寫。

    想通這一點,孟重光仍是有些疑竇,他用手指夾住信函,在陶閒面前揚過一揚,盯準他的眼睛說:“你扣住不交,誰又知道這件事呢。”

    “我知道。”大概是這幾日已在心中把想說的、該說的盤過千百回,陶閒竟沒有太多結巴,“戲本里的人都說‘知恩圖報’。在大悟山時,徐師兄當初幫我,找回兄長屍骨;虎跳澗的時候,生死一線,徐師兄又一直護着我。我知恩,卻不知道該如何報。我想,現在該是時候了。”

    陶閒歇了一口長氣,再開口時,就失卻了幾分條理,結巴也重了:“再者說,徐師兄,比我有用:你們既然要回,回去外面,定是要與魔道爭奪。徐師兄若少一條臂膀,是壞事;少一個我,不會有什麼不一樣。”

    他熟練地自輕自賤着,他也知道,所有人中只有孟重光才聽得進他的自輕自賤。

    畢竟在他心中的天平上,不論放上任何籌碼,徐行之永遠能贏。

    然而略微出乎他意料的是,孟重光只是瞧着他,一句話也沒有說。

    說出這麼多話,已經耗盡了陶閒所有的勇氣,因而他怯怯地和孟重光大眼瞪小眼了許久,雨水和汗混合着一齊被熱力蒸乾,烤得陶閒麪皮緊繃繃的。

    他緊着一張臉,試探着道:“孟師兄,可不可以再容我兩日。……我想,想把給曲師兄的小褂做好。”即使曲師兄將來出去後不會穿,他也得做完,不然心裏頭難受。做好了,是給自己一個交代。

    孟重光竟像是鬆了一口氣似的,應道:“那就過兩日再說。”

    陶閒也跟着鬆了一口氣,眼見着孟重光收下了那信,便放下心來,拎着他的小籃子,飄也似的出了門。

    陶閒一走,孟重光愁得恨不能滿牀亂滾。

    倘若溫雪塵所說都是真的,世界書一分爲二,只在師兄和陶閒身上,師兄一旦知道此事,定然會自傷自毀,這是孟重光寧死都不願見的。

    按他孟重光的性情,就該即刻殺了陶閒,事一做成,師兄纔不會有任何反應之機。

    但是,上次他瞞着師兄自作主張時釀成了多麼嚴重的後果,孟重光記憶猶新。

    他怕了,怕自己承擔不起。

    孟重光想得頭痛,索性愁眉鎖眼地蹭在徐行之懷裏,小狗崽子似的一頓撒嬌亂拱,藉此發泄,很快就把徐行之蹭醒了。

    徐行之揉一揉眼,張目四望:“小陶走啦?”

    孟重光答得含糊:“嗯,走了。”

    他把信函掖得極緊,像是揣着師兄的胳膊腿兒一樣謹慎。

    徐行之揉一把他亂蓬蓬的長髮,剛想起身就叫喚了起來:“哎哎哎,我頭髮,頭髮。”

    他散開的頭髮太長,壓在了肘下,這一起來反倒扯痛了自己,好氣又好笑地重新軟靠在孟重光的膝上,把凌亂的頭髮從肘下一點點撮出來。

    孟重光心念一動,抱着一點點小小的期望道:“師兄,你頭髮長了,我給你剪一剪吧。”

    許是冷熱交替的緣故,陶閒回去不久便病倒了,隨着涌煙騰雲似的落雨,一直昏昏沉沉到了雨季結束。

    剪過徐行之頭髮、失望地發現其中並無碎片殘留的孟重光懷着極大的善意,希望陶閒就此病死,這樣自己與他便都能落一個解脫。

    然而天不遂人願,在曲馳的精心照料下,他還是一天天好了起來。

    陶閒好些後,笑臉也多了,他時常拉着曲馳在房間裏聊天,還難得關心起自己來,纏着曲馳教他寫自己的名字。

    曲馳端端正正地寫下“桃仙”二字,這兩字陶閒都認得,笑得直打跌:“曲師兄,你騙我。”

    曲馳卻很認真:“就是桃仙,我的會做衣服的小桃仙。”

    說完,他抱了抱陶閒。

    上次見他在雨中哭過一場後,曲馳便落下了一點心病。他總覺得陶閒笑起來時,脣角上揚,眼圈卻總是紅紅的。

    曲馳不明白爲什麼,但什麼事情,抱一抱大抵就能好了。

    他以自己的懷抱做藥,療養了陶閒半天,再低頭一看,發現陶閒確然是在笑,眼圈未紅,也沒有掉淚,便疑心自己看錯了,心情立即大好,不敢再欺瞞他,拉住他的手,虔誠地寫下“陶閒”二字。

    他寫了三遍,陶閒歪着腦袋看了三遍。

    末了,他笑了起來:“呀,這兩個字長得真好看。”

    陶閒病好後,又忙碌了起來。

    他給每個人做了錦囊和福袋。每年他都會定時做這樣一批小玩意兒出來,因此除了孟重光外,誰也沒有覺出什麼異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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