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反派他過分美麗[穿書] >番外一(十一)
    在外人眼中,嶽無塵給二徒弟羅十三的待遇是一等一的優厚,同殿而眠,同時起居,手把手教他執筆、習字、練劍、打坐,一心一意地想將他教成千千萬萬個臭道士之一。

    爲了博取姓岳的信任,卅羅一一照做,但他看得出來,嶽無塵對他的好始終隔着一層,更別提有一個徐行之珠玉在前,他眼下得到的一切,就像是嶽無塵從手指縫裏漏出來的。

    卅羅根本不曉得嶽無塵究竟在想些什麼。對他好,卻又好得不徹底,還不如嶽溪雲對他時時訓誡來得暢快。

    負氣返回青竹殿,卅羅又坐臥不寧地等候了許久纔等到嶽無塵回殿。

    他又飲了些酒,聞氣味是上好的“醉西湖”。他撐額順榻坐下,滿身都是清冽甘甜的瓊釀香氣。

    卅羅見他玉面薄醺,想,他喝醉了,這時候動手殺他,豈不是讓他做了個幸福的醉死鬼,還是不殺爲妙。

    他自覺走上前,替嶽無塵寬去外袍,脫去鞋襪,又打來熱水,用木桶盛了,給嶽無塵濯足。

    卅羅一直堅定認爲,貼身侍奉才能尋到嶽無塵更多弱點,因此昔日干得咬牙切齒的活兒,如今他已做得得心應手。

    嶽無塵喝到半醉時最是乖巧,不吵不鬧,溫馴得像只吃得圓了肚的貓,最易被擺弄,他半靠在榻上,任卅羅把他的腳浸進熱水裏。

    他低低“嗯”了一聲:“燙。”

    卅羅一邊暗罵此人事兒多,一邊將早備好的涼水澆了進去:“……如何了?”

    嶽無塵安靜了,但也沒有睡過去,眼睛微眯着看向殿內某處,虛茫茫的落不到實處。

    卅羅知道嶽無塵這時候其實是能思能想的,他在牀側坐下,皮笑肉不笑地問嶽無塵:“師父又去找徐師兄了?”

    “嗯。他正在用重霄丹調養身體,還不能飲酒。可我嘴饞了。”

    嶽無塵向來不忌諱談及自己饞酒一事,並不像許多俗世道君,一旦名盛,就恥於承認自己的愛好,竭力把自己打扮成個清冷出世的聖人。

    相比之下,此人胸懷一顆赤子之心,天真純粹得幾乎有些可笑。

    然而每每當卅羅覺得他無邪之時,都會想到懷寧山的密林一戰。

    那個發了瘋、紅了眼,一心要置他於死地的嶽無塵,與眼前這個喝醉後泡着腳,捧着空酒壺靜靜發呆的素衣仙君,彷彿是迥然不同的兩人。

    卅羅也覺得自己有些奇怪。

    過去的他心裏眼裏都只有自己一個,世上諸人皆如活肉,根本入不得他的法眼,因而他無法習慣自己心裏時時掛記着另一個人的感覺。

    但這個人既然是嶽無塵,他覺得好像也不是不能忍受,畢竟是將他一舉打落雲巔的人,還是值得一記的。

    “一去便去了一整日?”卅羅不陰不陽地繼續發難。

    “你是小孩子嗎。”嶽無塵眯眼淺笑,“這麼大了還要人陪。”

    卅羅:“……”

    他不快得很:“回來喝酒能怎麼樣?再說喫醉了,是姓徐的照顧你還是我照顧你?!”

    話一出口,卅羅便覺得自己簡直是個話稠嘴碎的老孃們兒。

    嶽無塵沒說話,微微垂下了頭,似是在認真聽訓。

    這副柔順的模樣沖淡了少許卅羅心中的鬱氣,他把嶽無塵的腳從木桶中捧出,用絨布擦淨,把他擡上牀去,出去倒水。

    大概是苦中作樂吧,近來他從這點瑣碎的雜務中也摸索出了一點樂趣。

    在他離殿後,嶽無塵在身上設下一層靈力隔護,隨即枕着自己的胳膊沉沉睡去。

    嶽無塵做了個夢。

    夢裏,他與溪雲帶着行之等風陵弟子出外踏青,行之是十六七歲時的長相,跟在他身旁的九枝燈與孟重光也與行之年紀相當。孟九似是發生了口角爭執,孟重光自後大步跑來,九枝燈則默不作聲地緊追其後。

    溪雲呵斥了二人一句不成體統,卻也沒有深究,行之更是在身後捧腹大樂:“重光,仔細撞了師父!”

    “小燈,小心腳下!”

    兩名少年的縹色髮帶迎風而動,像是水中的長藻。很快他們沒了蹤影,像是融化在了風裏。

    嶽無塵執一玉壺,飲一口酒,只覺心中安然,卻未曾察覺天地不知從何時開始突然靜了下來。

    他把酒壺朝後遞去:“行之,給。”

    ……遲遲沒有人來接。

    他一轉頭,丟了行之,再一回頭,又丟了溪雲。

    嶽無塵這才發現他獨身一人走入了一片茫茫的大霧中來。他駐足而立,四下張望。草木花石,山川澗溪,他一樣都不認識,以至於他根本找不到回去的路。

    ……那些杏花春雨江南的安逸日子去哪兒了呢?他珍視的那些人又去哪兒了呢?

    眩暈中,嶽無塵聽到有人在喊他:“師父……師父!”

    ……誰??是行之嗎?

    嶽無塵一喜,剛剛掙扎着撐開痠痛的眼皮,一道聲音就在耳邊炸開:“嶽無塵!”

    一切神志瞬間歸位,嶽無塵覺出了身上和臉上的溼意。

    天色已全黑了,竹影浸在如水的冷月間,遍灑牀榻,卅羅身着寢衣跪在榻邊,急得連尊稱都忘了:“……喂,你怎麼了?”

    嶽無塵沒着沒落、不言不語地坐在那裏,雙臂垂落,赤足盤起,把自己坐成了一座泥雕木塑。但他頰上額上水痕交錯,又額外蒙上了一層惹人憐惜的脆弱神情。

    這樣的嶽無塵,把卅羅一顆心給徹底攪亂了。

    他怎麼了?究竟夢見了什麼?又爲何難過成這個樣子?

    卅羅迅速意識到這並不是自己該想之事,逼着自己將心思轉向了復仇大業。

    ……白日殺不得,醉酒殺不得,睡覺殺不得,現在他神思混亂,總是時候動手了!

    卅羅壓抑住心裏那股說不清的抗拒之意,單膝跪在牀畔,慢慢欺近了嶽無塵:“師父,沒事兒了。你是發了夢魘,醒來便好了。”

    卅羅聲音本就華麗矜貴,此時壓低了,聽來更像是上好的古箏音色,讓人舒心,也能讓人慢慢放鬆警惕。

    他往前又挪了幾寸,籌謀着要冒一回險,抱住這夢魘受驚之人安慰一番,到那時,此人在懷,何愁找不到下手的機會?

    卅羅已將算盤撥好,卻不意竟被嶽無塵搶先一步,一把攬入懷中!

    嶽無塵着實是太慌亂了,他需要一個確鑿的證據證明他已回到了人間,哪怕此人是卅羅也無所謂。

    然而,嶽無塵卻並沒有忘記卅羅是一頭難馴的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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