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親後的第二天,我媽就接到了焦阿姨的電話,說是他家李樂永對我印象不錯。然後在兩家家長的安排之下,我們每星期見一兩次。有時,李樂永會開車來接我下班。他那輛黑色的奔馳suv讓陳曉月嘖嘖讚歎了很久。

    我媽每隔幾天就會跟焦阿姨通電話,雙方彼此彙報情況。碰到我恰巧在家時,她會捂着電話小聲唧唧喳喳。弄得我似乎總是覺得家裏嘰喳四起,有那麼一段時間我都懷疑自己幻聽了。

    一個週末,李樂永開車帶着焦阿姨和李叔來我家喫飯。飯後,焦阿姨和我媽正熱火朝天地討論扇子舞的走位和動作,討論得興起,焦阿姨讓我媽把舞蹈扇子拿出來比劃着,扇子“啪”、“啪”地甩開抖動着又合上。

    李叔一屁股坐到了沙發上,一邊剔牙一邊用遙控器輪着換臺找體育節目。我則拿着一根筷子把魚刺和雞骨頭悉數趕到垃圾盤裏去。

    “小溪,一會兒我帶你去買戒指吧”耳邊突然響起他的聲音,平和自然。我卻嚇了一跳,一根雞骨頭“吧嗒”一聲掉在地上。買戒指他是那個意思嗎我擡起頭來看他,他臉上帶着平靜的微笑。

    餐桌邊,焦阿姨和我媽老謀深算地微笑着看我們。沙發上,李叔正津津有味地看着羽毛球錦標賽,這邊的事他充耳不聞。

    大家儘量裝出一副日常的樣子,想把這件事的突兀能夠減輕一些。

    從來不敢期盼的事情突然放在面前,我倒有點糊塗了,懵懵懂懂地總覺得他剛纔說的話好像是我幻聽。

    每次和他約會,每分每秒似乎都過得那樣快又過得那樣慢。我說話不多,總是在心裏揣測他的感情如何,度量自己的表現夠不夠好。

    有一次,他帶我去喫牛排,他手把手教我切牛排。我的眼睛沒有看他手裏的刀叉,卻一直凝視着他認真的側臉,聞着他身上好聞的味道,被他手握過的地方一片灼熱。那天我第一次喝紅酒,頭暈暈地靠在他的肩膀上,被他越摟越緊,感受着他覆蓋過來的嘴脣壓在我的嘴脣上

    但他從沒說過愛我,也很少談及我們倆。他有時說他公司的趣事,說他喜歡的電影,說時事新聞,說他喜歡的西夏曆史,說我們倆小時候的事,說他在海牙街頭生吞鯡魚,在瑞典看公園裏的孩子們趴在輪胎上從雪坡上衝下來有時候他很沉默什麼也不說,而這時我就默默地走着。

    他真的要娶我了嗎

    從小時候算起,我知道有他這麼個人已經二十多年了。但是從那次相親算起,我認識他才兩三個月而已,會不會太短了

    焦阿姨走過來奪我手裏的筷子,“快去吧,快去吧。”

    我媽拿起抹布卻見我仍然呆立不動,嘴裏也催促起來:“哎呀,你倒是快去呀。”同時去阻攔焦阿姨,“老焦,你別動手,我來幹吧。”

    焦阿姨一陣風似地收拾着碗盤,“哎呀,到現在還分什麼你我咱倆別爭了,讓孩子們趕緊去辦事吧。”

    我拿起自己的包,換了鞋,望着他早已等着門邊的身影,低聲說了句:“走吧。”

    春天,正是北京起楊花的時候。漫天的楊花洋洋灑灑地飄落下來,白得像雲一樣堆砌在路邊。拿腳輕輕一踢,楊花因爲太輕太軟就四散開去,然後懶洋洋地堆成一個新的雲朵。

    李樂永拉住我急急地往前走:“快點走行不行今兒晚上我跟美國總部還有個電話會議。買完戒指你自己回來,行嗎”

    看着他匆匆行走的背影,我突然有點意興闌珊。晴好的春日下午,戀人們親密地牽手而行,去挑選婚戒,這不應該是最最甜蜜的一件事嗎然而卻像現在這樣機械匆忙、按部就班

    星期一,我帶着新買的戒指去上班。剛剛坐下,主編就臉色凝重地把我叫到主編室。我有點忐忑,難道是主編看出我添枝加葉了

    在皮沙發上坐下,主編嚴肅的胖臉微有笑意:“劉西溪,我果然沒看錯你啊。這個太太俱樂部的稿子除了有些小地方要修改,大體上還是很不錯的,小王搞了兩個月都沒搞出來,你一下子就寫出來了,很好,很好。”

    一句話,讓我提到嗓子眼兒的心又

    放回肚子裏了。主編身後的窗外,一隻麻雀站在泛綠的枝條上唧啾着,春光正好。

    主編又說:“這次社裏讓我推薦副主編,我看你很有希望。好好幹哪,這麼年輕就被提拔,以後前途大好啊。”

    我訕笑不已,想不出什麼場面上的話來說。如果是陳曉月在,肯定會罵得我笨死,她會說一些“多謝領導栽培”、“都是領導教導有方”之類的話。

    主編說:“但是莊總來電話說,希望把這篇稿子壓到5月份再發,因爲他們俱樂部那個時候正好要搞一個大活動,連同這篇稿子一起造造勢。正好,你也把稿子拿回去再琢磨琢磨,爭取拿出一篇完美的稿子來。”

    本來打算主編對我的稿子點頭以後,就把稿子發給那位雅詩閣女士去過目的,但是既然要修改,還是發最後的定稿給她吧。

    接下來結婚一系列的事我媽和焦阿姨全都大包大攬了。

    新房就用李樂永之前買的房子,剛剛裝修完畢,正散味兒呢。大件兒的傢俱也基本都訂了,我們自己再去弄弄軟裝就好。

    彩禮方面,焦阿姨他們給我們10萬塊錢再加三金。焦阿姨說,我們家的情況她也知道,嫁妝什麼的都無所謂了,反正兩個孩子過得好就行。

    婚紗照,兩個老太太去看了幾家,最後訂的巴黎春天一萬塊左右的套系。

    酒席不用隆重操辦,就訂的喜福莊,名字喜氣,價格適中,環境不錯。

    我媽和焦阿姨就像遊戲裏的戰士,端着機關槍把我們結婚路上的各種問題都給突突了。我和樂永倒好像事不關己一般,清閒自在得不像樣子。

    都說北京最美的季節是秋季,但我倒覺得其實春末夏初時纔是北京最美時節。

    楊絮飄過,大街上一片澄淨明快。暖風和煦,陽光驕而不熱。拉着陳曉月坐601路去伊利諾伊挑沙發,心情暢快得像要飛起來。陳曉月直撇嘴:“你找了那麼好的老公,都捨不得打車去啊”

    “嘿嘿,你看他好嗎”我故意笑嘻嘻地問。

    “你老公長得挺帥的,還當什麼總監,每個月掙得很多吧”

    我笑而不語。雖然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掙多少錢,只知道應該有很多很多。他給我的額度很大的信用卡已經足夠陳曉月羨慕嫉妒了。

    但我終究沒有說出口。從小到大,我終於有了一件值得炫耀的事,卻被千叮嚀萬囑咐地要求低調。我扭頭看窗外,怕自己一不小心被憋在嘴裏的話衝破了喉嚨。

    陳曉月拿起我的手自顧自地欣賞手上的鑽戒,嘴裏還不停地念叨。

    “房子、車子都是現成的。聽說美編室的小孟跟她男朋友鬧得不可開交,就是因爲小孟婆婆說給出房子首付就沒錢給聘禮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你都沒有呀。哎呀,你真是撿了個寶。而且他還對你特好吧我有時看見他開着奔馳在停車場等你。這回去買沙發,也是刷他的卡吧還直囑咐不要買宜家的,真捨得給你花錢哪。天哪,太完美了簡直。不行不行,中午你非得好好補償我一頓,不然我受傷的心靈啊”

    窗外,樹木已經非常繁茂了。一片一片的濃蔭時不時投進車窗,劃過我的臉龐。感覺自己就像鼓漲漲的氣球一樣,真想飛到那蔚藍蔚藍的天空裏去翱翔。幸福就是這樣,不是你此時此刻多麼甜蜜,而是對未來充滿了無限期望。

    原本以爲我的婚禮小王是不會去的,她不但去了,而且還參加了同事們的湊份子。我私下問過陳曉月。她也直撓頭:“不對呀上次老齊的那件事,她一直告狀,鬧得沒玩沒了的”我們倆沉默了,感覺似乎有些什麼潛在的威脅在蠢蠢欲動。

    玲瓏裹身的婚紗,旁邊站着的樂永深邃的眼睛看起來深情款款。當他在主持人的慫恿下說“我願意”的時候,我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今年春節時我們家終於有親戚可走了。

    新婚的幸福再加上雜誌社裏關於我要接替楊慧霞的呼聲。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心情極其絢爛之時又有一點虛空,我好像忘了什麼事。究竟是什麼事情呢我怎麼想也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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