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挽着他走在沙灘上,兩個人的腳踩在沙灘上,細軟無聲。我們倆靜靜地走着,似乎要走到地老天荒。
這就是我們的蜜月之旅了。
在海淀區婚姻登記處牆外的林上,手裏拿着紅色的小本本,兩腳像是踏在雲上一樣軟綿綿的。這是真的嗎我的一生就是他嗎
他自顧自地在前面走着。夏日的陽光穿過濃蔭落在他的身上,白襯衫被照得發亮。他發現我沒有跟上來,停下來等我。
“想去哪兒度蜜月啊小姑娘。”他臉上的笑容特別明亮動人。
一句“小姑娘”讓我的心突然柔軟了一下,不再有距離感了,我跑上去把手伸到他的手裏讓他牽着。然後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想去荷蘭看海。”
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這樣理直氣壯地提出過我的要求。我是個懂事的孩子,從來都是。當我看着玻璃櫃臺後面的臘腸小肚咽口水時,我明白我兜裏的錢只夠買一塊豆腐和一兜小白菜的。我媽叫我去買菜時,給的錢都是剛剛好的。
每當暑假結束,同學從黃山、泰山、煙臺、秦皇島等地方旅遊回來時,他們眉飛色舞地描述着,我非常羨慕,但也只能羨慕。而我能做的就是攢下一本本印着美麗風景的掛曆。在開學時,在新書發下來後,精心地用掛曆包着散發着油墨味的新書。我總是把最美麗的風景圖片留着來包我最喜歡科目的課本。巴黎的艾菲爾鐵塔、美國的金門大橋、荷蘭的風車鬱金香都服帖細緻地包裹着我的書。
那時,我總想:等我長大就好了。“長大”像一個魔咒,似乎能帶來所有美好的東西。
而現在,我已經長大了。
我仰着臉期待地看着他。他的臉在斑駁的樹蔭裏也變得斑駁起來。
“我前段時間剛把房子全款拿下。現在手邊的錢不多,而且公司最近準備提拔我,太長時間離開也不好。我只有三天的休假。如果你想看海的話,我們可以先去南戴河玩玩。”
他的回答輕描淡寫,彷彿我的提議只是在哪裏喫晚飯而已。
我愣住了,以爲他在開玩笑。但是他表情認真,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樣子。我嚥下委屈,輕輕跟上前去。我是個懂事的人,一向如此。
夜晚的海灘沒有一個人。一層層白線涌到我們的腳邊停住,然後退下。我的頭靠他堅實的胸脯上。那種讓人心旌盪漾的氣息包裹着我。所謂幸福,就是這一刻吧。
“想來點宵夜嗎”他問。
我點點頭。
牽手來到一家大排檔,門口的音響正放着林俊杰的一千年以後。塑料桌椅上有幾桌人正就着花生毛豆炒蟶子拼酒。桌子旁邊的地上放着一大溜玻璃水缸,象拔蚌、海腸子和叫不出名字的花蛤在裏面吞吐着,替老闆招攬生意。
從沒來過這樣的地方喫過飯,這麼熱鬧。樂永拿過菜單點了幾樣,服務員點頭而去。我笑着、說着,指着玻璃缸裏各種奇形怪狀的生物問着。他也笑着回答我。
音樂結束了,周遭安靜下來。老闆娘帶着油膩膩的袖套,踩着一雙拖鞋,踢踢踏踏地走出來換了張碟。於是,一個滄桑的男人聲音讓這個海灘大排檔之夜頃刻之間變得悲涼起來。
不要再愛你
讓時間悄悄的飛逝
抹去我倆的回憶
對於你的名字
從今不會再提起
不再讓悲傷
將我心佔據
”
他臉上一怔,接着溫柔的手僵了,眼神穿過我落在不知名的某處。我不知所措。發生了什麼事情瞬間欣喜,瞬間憂傷,他心裏的起起伏伏,我竟一無所知。
從北戴河回來,星期一上班時,登有貴婦們照片的那期雜誌已經出了。流程員已經拿了一本放在我的桌上。隨手翻開,貴婦們的笑靨盛開在雜誌上,銅板印刷讓這笑容更加流光溢彩。
陳曉月湊上來,笑容詭祕。
“怎麼樣老實交代,蜜月旅行是不是甜蜜到爆”
我心裏一陣彷徨,臉上卻只是微笑。
“來來,具體說說。”陳曉月雙手托腮,看樣子準備好好聆聽一個豔情故事。我不知所措。
“叮鈴”桌上一陣電話響,及時解救了我,我抓起了電話。
“您好。”
“我要找你們於主編。”
“請問,您是”
“你們雜誌曾經採訪過我,我要求文稿發表前給我過目覈實。結果你們的記者居然忽略我的要求從而導致報道不實,我要投訴。如果你們不公開道歉、消除影響並做出賠償的話,就等着接我的律師函吧。”
電話裏的聲音我想起來了,記憶裏這個聲音雖然做作但還算優雅動聽,而此刻卻充滿了殺氣。
我的腦中轟然一聲巨響,我終於想起我忘記什麼了。
主編的會開得很及時,小範圍地對我進行了通報批評。整個過程,我做低頭認罪狀。主編別看平時嚴厲,關鍵時刻卻不掉鏈子。我看得出來,他並不打算犧牲我來平息這件事情。
散會後,小王過來安慰我。我詫異而感激地看着她。這本來應該是落井下石的最佳時機,但她好像並沒抓住。
回到家,我如同虛脫一般坐在門邊換鞋的椅子上,久久不能起身。過了良久,想起來冰箱裏還有幾個西紅柿,就做西紅柿炒雞蛋吧。勉強站起身,電話響了。手機裏傳來李樂永興奮的聲音:
“小妞,回家了嗎”
“嗯,正要做飯。”
“別做了。那個兩千萬的標中了,晚上咱們出去喫。你準備一下,我一回家咱們就走。”
今天總算有點好消息。
當樂永回家時,我已經打扮好了。說是打扮,其實也就是挑一條裙子穿上,把焦阿姨送我的一條周大福的細鏈子帶上,臉上抹了一層粉底液,再把頭髮在腦後紮了個馬尾就算打扮好了。
我極力擠出笑容站在門邊迎接他。
他問:“可以走了嗎”
“好了,走吧。”
我隨着他出門,轉身要把門帶上。他卻站在門邊不動。
“你沒化妝嗎”他上下打量着我,“耳朵也光禿禿的,沒穿高跟鞋。”他的臉離我很近,我以爲他要吻我,而他只是聞一聞。“你從來不用香水吧”
我有點瑟縮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