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海空的工位在樓下靠窗的位置上。遠遠地看見他的背影,我突然驚覺最近是不是找他的次數太多了。他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做。我心生歉疚,覺得應該補償他點什麼。

    察覺背後有人,陸海空轉過了頭。看見是我,他嘴角咧開,臉上浮起我熟悉的溫和的笑容,同時手裏放下了正在做的事情。

    我的心裏又不安又溫暖。聽了我的要求,他建議說:“洛克的機型挺多的。你做個excel表格吧,把各種數據往裏面一填你就明白了。”

    excel沒用過。我最擅長用的是word。

    看我爲難的樣子。陸海空打開了電腦:“好吧,我連excel一起教你吧。”我嘻嘻笑着,多學一樣東西更好。

    安檢機劃分複雜。如果按照用途劃分,有手持行李檢查儀、托運行李檢查儀、貨運行李檢查儀以及人體安檢門等。。

    如果按照掃描原理來劃分,又分爲x光檢查儀器和ct檢查儀器。通常來說x光檢查儀器比ct檢查儀器要便宜很多,但是ct檢查儀器的檢查精度則要準確許多,而且具備爆炸物自動探測功能,所以又叫eds, explosive detecn syste炸物探測系統。

    陸海空一邊說我一邊往excel表格裏敲字。我驚詫於他的記憶力如此強大,每一種機型的參數、原理、結構都記得清清楚楚。

    “你怎麼那麼厲害啊什麼都知道。”我不由地感嘆。

    “那當然我原來在機場呆過的。”

    “哦。”我有點難以想象,“你原來也在林總他們的安保公司工作嗎”

    “不是。”他笑了,大概覺得我太幼稚。“我原來是駐機場的維修工程師。”

    “我不太明白,維修工程師駐機場的”

    陸海空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咕咚咕咚地喝了幾大口。看來他意識到需要跟我說的事情太多了。

    機場,尤其是國際大機場,是一個永遠繁忙、絕不能停歇的地方。機場每天吞吐的人流量和行李數量有幾十萬之多。安檢機隨時使用着,一刻也不能停。然而就像電腦和手機一樣,安檢機也難免有死機、故障的時候。

    安檢機昂貴又龐大,尤其是與輸送帶連接的高速安檢機,很少有哪個機場能夠多買一臺以作備用。因此出現問題就需要維修人員立刻到位,馬上修好機器。不然在安檢機前面等待安檢的隊伍就會越來越長。乘客滯留機場就會造成航班延誤。而且這一延誤就是這一條安檢線上所有航班的延誤,機場就會陷入癱瘓。

    所以,在安檢機的維保合同裏一般都寫有“10分鐘反應”的字樣,意思是安檢機廠家的維修人員必須在10分鐘內趕到安檢口進行維修。

    於是在機場裏面會有一間小辦公室給廠家的維修人員24小時值班。平時沒事,可以睡覺、上網。一旦警鈴響了,維修工程師必須立刻提着工具箱就跑。

    在機場呆久了,什麼機型、參數都必須瞭然於胸,什麼故障、什麼硬件軟件問題都能馬上解決。

    我欽佩地看着陸海空,圓圓的寸頭、黑色的方框眼鏡、肘部磨得有點舊的格子襯衫和隨意穿着的藍色牛仔褲,還真是個工程師的模樣。

    “那你原來常駐的機場就是北方機場嗎”我問。

    他點點頭。

    心念一動,我發現了一個問題。

    “可是北方機場以前買的是海威的機器,難道你是”我停下了嘴裏的問話,爲自己的發現感到驚訝不已。

    他遲疑了一下,再次點點頭。

    我喫驚地掩住嘴巴:“你原來是海威那邊的工程師”

    他笑了起來:“這很正常啊。這個圈子不大,大家都跳來跳去的。”

    “那你後來怎麼來了洛克呢”我問。

    “洛克待遇好一些。”他略有點不好意思,“而且我不想在機場幹了。在那兒太苦悶,太枯燥了。每天三班倒,接觸的就是那幾個同事,連女朋友也找不到。還是在辦公室上班好啊。”

    昏昏沉沉的一天終於結束了。我下班時,萬先生早就離開了。經過他的辦公室門前,看着上面掛着的“總經理辦公室”的牌子,心裏的餘波仍然盪漾着。

    “女兒,原來你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女兒啊”客廳的電視里正在演這樣可笑的一幕認親大戲。男人撕心裂肺地一聲高喊,抱住面前被捆在柱子上的女孩搖晃着。

    揉一揉發沉的腦袋,放下手裏的書,走出來續一杯水卻看到電視上的這樣一幕。

    父女相認明明應該是煽情的時刻卻拍得很可笑。男人的頭髮像泡散了的方便麪,彎彎曲曲地披在肩上,他抱着女兒狂喊“你媽怎麼把你養成這樣”。我差點要笑,卻又感到一陣悲涼。

    我媽看得百無聊賴,拿着按摩錘專心地敲膽經。我端着杯子坐下了,心裏醞釀着一個問題。

    “媽,他叫什麼名字”

    “誰呀”

    “我爸爸。”

    沉默,一如既往的沉默,連電視劇裏的聒噪都掩蓋不了的沉默,我早已習慣了的沉默。但是我不打算妥協。

    “媽。”

    “他人都已經不在了,你還打聽這個幹什麼。”

    “媽,清明節就要到了。”

    “你”

    “如果知道他的名字,我想去北京各墓園轉轉,說不定能找到。”

    “你瘋了北京有多少公墓,每個公墓有多少墓碑,你知道不知道而且他的名字很普通,有很多重名的。”敲膽經的手停下了,她激動起來。

    “所以呢這個普通的名字是什麼呢只要你告訴我,花多少時間我也能找到。”我很冷靜地說。

    她被問得張口結舌,愣愣地看了我一會兒才蠕動了嘴脣:“我不會告訴你的。”

    “爲什麼”

    “爲什麼你非得問呢他都不要我們了,你還要去找他”

    “不是他不要,而是你從來就沒給過他機會要”突然爆發的一陣大喊把我自己都嚇一跳。喊完心裏突然一陣後怕,她做完手術還不到三個多月。我不能這樣刺激她。

    她木然了,愣愣地望着我。那眼神讓我想起她倒地不醒的那個夜晚。我害怕起來,猛地撲過去抱住她:“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嗚咽着。

    一隻手輕輕撫摸我的頭髮,一個聲音在耳邊哀傷欲絕地說:“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

    我靠她更緊一些:“不,你別這麼說。”

    那隻手攬住我的肩頭:“別再問了,好嗎讓我們平靜地過我們的日子。如果以後有機會,我會告訴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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