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衆人翹首盼望的鄭克己是一個身材雄壯的中年女人。她長得高高大大,頭髮盤在頭上,穿着無袖紡綢襯衫、黑色褲子,一條珍珠項鍊圍在她白色的脖子上。雖然打扮很女人,但是她的外貌、聲音都很雄壯,居高臨下地接受衆人的熱情歡迎:“哎呀,有點事情不好意思來晚了。”

    幾個人立刻把她拉到主座上坐下,然後把新片好的鴨子端到她面前。麪餅、蔥絲、甜麪醬也紛紛端到她的面前。

    我注意到在這熱情的一羣人當中,我媽剛要站起來去迎接她,卻被繃着臉的徐阿姨給拉坐下了。

    而剛纔喋喋不休的魏阿姨則把臉轉向一旁。

    鄭阿姨坐下,並不忙着喫東西而是先打量桌上的幾個人,看見我媽時,她眼睛一亮。

    “劉勝藍,你來啦咱倆好多年沒見了。”她說着,欠起身子,隔桌伸過手來。

    我媽正把一卷鴨片送到嘴裏,連忙把咬了一半的鴨子放下,用紙巾擦擦手,擦掉嘴上的甜麪醬,也伸出手去和她握手。

    “你現在在哪兒上班呢”她問。

    “哦,我身體不太好,已經辦了病退。”我媽說。

    “哎呀,可惜了。當年你多意氣風發呀,咱們班就數你成績好,系裏的名人啊。”她縮回手坐下了。

    鄭克己剛坐下,幾個人就湊上去敬酒。

    郭叔叔說:“老鄭,你現在還在出國留學司吧”

    “嗯,還在呀。嗨,能力有限,也就這地方還能收留我。不然我還能上哪兒去呀”“來,老鄭,我敬你一杯。”

    “咱們老同學了,什麼敬不敬的,來,一塊兒幹了。”

    兩杯酒下肚,郭叔叔說:“老鄭,你得幫幫我呀。我都這歲數了,能不能當上系主任就看這一把了。我們校長出國考察的那事兒”

    “老郭,這個事情應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哪天你到我辦公室來,我們可以再談談。今天就不說了。今天是同學聚會,你不說同學情誼,淨說這些沒意思的事情幹什麼呢”“對,說同學情誼,同學情誼。”

    接着,又有幾個人過來給她敬酒。

    徐阿姨瞟了那邊一眼,拉着我媽仍然只是密密切切地說話。餐桌上的幾個人分成了好幾派,大的一派如郭叔叔、謝叔叔、汪叔叔等人圍着鄭克己敬酒、說話,小的一派如付阿姨和沈阿姨、徐阿姨和我媽媽,都在各自竊竊私語。

    一片嘰嘰喳喳之中,魏阿姨顯得有點落寞,沒有人跟她說話。但顯然,她是不甘寂寞的。

    她隔着我媽向徐阿姨叫道:“丹鳳,丹鳳。”徐阿姨正跟我媽聊得熱烈,被她一叫,只得丟下話頭看向她:“啊,老魏。”

    “丹鳳,你過得不錯呀,一看就是經常保養的,臉上還是那麼白淨,當年班花的風采不減啊。”

    徐阿姨笑笑:“你也挺好的啊,一點兒沒見老。你們家老尚怎麼沒來啊”

    “哦,他出差了,他們單位挺忙的。”魏阿姨輕描淡寫地回答。

    “你兒子呢”徐阿姨又隨口問了一句。這下魏阿姨激動了。

    “哎呀,可別提了我那兒子了。太煩人了。”她搖頭晃腦地大聲說。飯桌上嘰嘰喳喳的聲音停止了,左右的人轉過頭來看她。她見目光都吸引過來了,得意地大聲說:“我兒子軸啊,從小一根筋,就是一個勁兒地傻學。別人都逼着自己的孩子學習。我們家的相反,我天天逼着他出去玩,晚上突擊檢查他的房間,就怕他睡覺以後偷偷爬起來看書。後來,他考上了同濟大學。我說那你就別總是念書了,也出去實習實習什麼的,攢攢工作經驗。結果呢,人家就是不聽我的,非得還唸書。結果收到了美國大學的全額獎學金。他還難受呢,說本來哈佛也想要他的。但是哈佛沒給他全獎,所以他只好去這個大學了。他就是太要強了,老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我們家的情況你們不知道啊,老尚是個根本不管事兒的,都是我一個人在操心。這兒子太讓人操心了。”

    “有這麼優秀的孩子還操什麼心啊”有人附和了她一句,她更是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還不操心啊那麼遠天八地的,我又不在跟前兒,他交了一個女朋友,是個老美,白人。哎呦,文化不通,根本沒法交流。我有時候打電話過去,是他女朋友接的,直跟我說英語。我哪會呀哎,咱們那會兒學的都是俄語,我連26個字母都不會說什麼英語啊”

    整個包廂的話都讓她一個人說了。我把眼前的幾個菜喫得差不多了之後就再也聽不下去,藉口去廁所,跑到洗手間去清淨清淨。

    坐在馬桶上,享受一下大董裝修優雅,香味環繞的洗手間。過了一會兒,外面傳來嘩啦嘩啦的水聲和竊竊私語的聲音。

    “這個魏學芳太煩人了,當年的老毛病一點都沒變。”這個聲音像是付阿姨的聲音。

    “狗改不了喫屎,她能改嗎哎,她當年把劉勝藍欺負得夠嗆,害得劉勝藍肄業。劉勝藍懷孩子的事情就是她跑去告訴系裏的。現在還好意思拉着人家女兒的手說這說那的,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這個氣憤的聲音則來自於沈阿姨。“哎,你知道老尚爲什麼今天沒來嗎”

    “她不是說出差了嗎”

    “出個屁的差我告訴你啊,這事兒前年在我們單位是特別轟動的一件大事兒。老尚在外面有人了,兩人還偷偷在外面租房子了呢。魏學芳追到了我們單位去大鬧。老尚乾脆和那女的私奔了。”“私奔真的假的”

    “我跟你說,我都想象不出來,老尚是多蔫兒的一個人啊,居然會私奔他都多大歲數的人了還私奔魏學芳和我們單位保衛處的人追到了酒店把老尚跟那女的給堵住了。”

    “簡直匪夷所思。要我說呀,這魏學芳活該她太招人嫌了,老尚能跟她過這麼多年真是不容易啊。”“後來呢”

    “後來,老尚回來了唄,但是堅決不回家,在外面自己租房子住。魏學芳又去鬧,老尚放出話來:要再逼他,他就自殺。反正就是死也不跟魏學芳一起過。魏學芳拿他沒辦法,但是也硬扛着就是不離婚,然後這倆人就一直分居到現在。我跟你說啊,魏學芳看見老尚的次數還沒我見他的次數多呢。魏學芳的孩子當年是可以在北京上大學的。但是這孩子煩死他們倆了,寧可去上海上大學也絕不留在北京。後來爲了不讓魏學芳逼着他考公務員這才跑到美國去留的學。”

    “奧,我說呢,北京這麼多高校不去,幹嘛跑上海去念大學呀。”

    “嘖嘖,魏學芳現在是連狗都嫌,兒子兒子跑了,丈夫丈夫不搭理她。她呀也就上同學會這兒來吹吹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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