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展臺後面,我的眼睛、嘴巴、腦袋、手和腳都忙個不停。我不停地接待來訪的人,收名片、登記,把他們介紹給george或者billy。嘴巴說着話,手裏動着筆,眼睛還得四處警覺地掃視,我要在那位嚴總看到我之前先看到他。

    一轉眼卻看見萬先生站在遠處對我點頭微笑。原來我的忙碌都被他看在眼裏。我也報以微笑,一顆心慢慢踏實下來。

    一個深藍色的身影在人羣裏時隱時現,那個人終於來了。我看了一眼李樂永,他正跟人談事呢。我趕緊走到他的身邊打斷他們密不透風的談話。

    “李總,打擾一下。嚴總來了。”

    李樂永神色一凜,我趕緊退到旁邊,迅速跟vivian說了一句“我去趟洗手間”,就急匆匆逃開了。

    我在人羣裏左躲右閃,卻被人羣推擠到一個人的面前。我擡頭一看,倒吸一口涼氣,正是嚴利民。我慌忙中把手拿起來當着臉,想竭力從他面前閃過,但是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我身上。我的血都冷了,心裏有一個聲音喊道“完了”、“完了”。

    然而就在這時我的後面響起了一個熱情洋溢的聲音:“老嚴,是你啊。”是李樂永救場來了。

    嚴總的目光從我身上滑過投在了我的身後。他看見了李樂永,眼睛睜大了一些,嘴角揚起,雙手直直地衝我後面伸了出去:“哎呀,chris,好久不見了。”

    “是啊,好久不見。沒想到你會來展會。”李樂永跟他握手說。

    “哎呀,沒辦法,公司的事逃都逃不掉啊。你怎麼樣”

    渾身的冷汗終於止住了,鼻子也重新開始呼吸。我趕緊閃進人羣,走得越遠越好,直到看不見他們了才鬆了一口氣。

    走進衛生間,我看看鏡子裏的自己。剪了短髮,又化了妝,我看起來跟去年的樣子不太一樣了。但是這些對於眼力好的人來說都不是問題。看來我得在衛生間呆得久一點。

    從衛生間出來,已經過了半個小時了。雖然心知嚴利民繼續留在我們展位的可能性很小,但我還是小心翼翼地左右觀察。

    人羣的擁擠和嘈雜是一種很好的掩護,我的心逐漸平靜。但是我後面的人羣起了一陣騷動,漸漸地那陣騷動漸漸析化成一個聲音叫着:“李太太,李太太。”

    當我終於聽清楚這個聲音時,全身起了一陣戰慄。我一把拽下胸牌。由於套裝沒有衣兜,我只能死死地把胸牌捏在手裏。然後慢慢地轉過身去,看到那一張掛着最和煦笑容的臉,最恐怖的笑臉。

    “哎呀,李太太,居然真的是你啊。”穿深藍色西服的男人走上來伸出手要跟我握手。

    那一秒鐘我沒有思考的餘地,只能伸出手去被他握着搖着。

    他一邊握手一邊上下打量我:“一年不見,李太太你變了好多。跟以前不太一樣了。”最後,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脖子上掛着的藍色繩子上。繩子下端空蕩蕩的,那裏原本是掛胸牌的地方。我心裏一緊。

    我都佩服自己,面對他我居然還能微笑起來。“哦,是您啊,嚴總。”

    “你怎麼在這兒”他先是露出疑惑的表情,接着誇張地做恍然大悟狀:“哎呀,是李樂永帶你來的你們夫妻感情還真好啊他來參加展會。怎麼你順便來深圳旅遊旅遊你穿這身套裝,我還以爲你也是參展人員呢。哈哈。”

    此時就算恨得把牙齒咬碎了,也得保持住臉上的微笑。由於在他面前保持微笑表情太費勁了,沒幾分鐘我的腮幫子已經酸了,但我還是盡力保持着。從來不知道,微笑也是這麼費勁的事。

    “哦,我只是隨便逛逛,一會兒就走了。”我說。

    他又上下打量了我一下,脣邊止不住地笑了一下,又露出擔憂的表情來:“去年的事情真的很遺憾啊。公司本來定的是要讓chris當這個總經理的,結果誰也沒想到出了這樣的事。後來他辭職了,我們都很遺憾。”

    李樂永辭職了我的腦袋轟的一下,很多看不清的事情一下子全清楚了。我渾身顫抖着,不知是羞是憤是委屈是悲傷是愧疚還是痛悔。

    然而面前的這個人還在說着:“看到李樂永去了洛克我也就放心了。看到你們夫妻感情這麼好,我也替你們高興。”眼前這個男人還是那麼和藹可親的樣子,我突然覺得噁心,連被他握過的手都覺得髒。早上喫的早飯好像變成一塊又重又硬的什麼東西,梗在胸口,嘴裏一股怪怪的苦味。

    這場戲我再也演不下去了,連假笑也維持不住。

    我轉身要走回展位,走到一半才猛醒過來,我不能當着他的面走回去。我又去了一趟衛生間。當把馬桶隔間的門關上時,周遭終於安靜下來了。

    滿心的憤懣、悔恨、羞愧,各種情緒化作眼淚要流下來。但是我不能哭,我的妝不能花。我一拳打在衛生間的門上,邦的一聲巨響,手上的痛算是把心裏的痛給壓下去了。走出馬桶間,我站在鏡子面前拍拍自己的臉,鬆一鬆臉上的肌肉。好了,我可以笑出來了,我可以回去了。

    回到展位,幾個人都在忙碌着。george和李樂永在跟人說話,李樂永看了我一眼又繼續到他的談話中。我看到桌上的資料和禮品袋都亂了,連忙俯身整理。

    vivian走到我身邊,正要問我什麼。看到我略帶紅腫的眼皮她就沒再說什麼。花蝴蝶一樣的趙芭比從外面飄了回來,看見我的樣子有點詫異。

    “怎麼了”她問。

    “我挺好的,沒事兒。”我現在只想做事,讓自己忙碌起來。

    “你沒事吧”李樂永送走客人過來問。我擡頭看了他一眼。他的還是那麼瘦削,臉上的五官彷彿刀刻的一樣。好像自從我們離婚以後他就變瘦了,到現在也沒有恢復過來。他永遠都這麼平靜,把驚濤駭浪都死死壓在心底。

    我想對他說一聲“對不起”。但是這聲“對不起”恐怕永遠都沒法出口了。

    鼻子又一陣發酸,但現在不是感懷的時候。我嚥了一口唾沫,連同各種情緒一起嚥下去。“我沒事了。”我說。

    他點點頭:“那就好。剛纔有幾個人來問價,都是vivian記錄的。你去接手過來。另外,關於集裝箱安檢的資料沒有了,你再拿一些出來。禮品這樣散放着也不行,你趕緊整理裝袋。裝兩類袋子,大禮品袋和小禮品袋,根據情況發放。”

    “好。”我回答着,開始迅速地動了起來。忙了一會兒才覺得燥熱不堪,嘴裏幹得已經快沒有唾液了。我這纔想起來,早飯之後到現在已經好幾個小時沒喝水了。從展位最裏面的一大摞礦泉水裏抽出一瓶,擰開蓋,咕咚咕咚就往嘴裏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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