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血脈,絕對不允許混淆。不但出生時必須有宗人府在場,還得寫入玉牒,如此纔有資格。
哪怕楊殊真是皇帝的私生子,連皇帝自己都認,那也不行。
只要他的名字不在玉牒上,那他就不是宗室。
而私生子記入玉牒,本身就是千難萬難的事。
何況,他還不是私生子,而是先太子遺脈,皇帝絕對不會承認他的身份。
換句話說,楊殊想要那個位置,根本站不住腳。
他沒有正統性,沒有繼承權。
想奪位,只有一個法子,那就是造反。
但是宗家會跟他造反嗎當然不會。
他們三代鎮守邊陲,家中兒郎幾乎沒有壽終正寢的,一律戰死沙場。
這樣的人家,何苦跟着沒名沒分的楊殊,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
真的做了,幾代人的鮮血染成的聲望,就徹底毀了。
宗銳實在想不通,爹爲什麼要說那樣的話。
這是個根本不用選擇的問題,楊殊連提都不用提。他哪來的底氣要求宗家投他
宗敘嘆了口氣。
他這個長子,是一員悍將,上陣殺敵,勇武過人。
然而在政局上,缺乏了一點敏銳。
人哪能十全十美宗敘對長子還是很滿意的,畢竟宗家靠的就是打仗的本事,別的他可以教。
“這確實是個好法子,可以解決一切後患。”宗敘心平氣和地說,“但如果這麼做了,我們如何面對祖訓忠君衛國,保家護民,這是先祖說的。現在,明知他是先太子遺脈,並無過錯,爲了自家榮華,將他射殺,將來以何等面目去見先祖又以何等面目去見太祖皇帝爲私而殺太祖血脈,非忠君。無過而誅,更談不上護民。只要我們這麼做了,宗家的信念就毀了。”
宗銳道:“孩兒並沒有想殺他,只是”
“可不殺他,我們還能怎麼做這等要事,我們要不要上報聖上報了,與殺他何異不報,豈不是跟他成了同夥抱着同樣一個祕密,還是說出去會抄家滅族的祕密,將來我們受制於他,豈不就等於投了他”
宗銳斷然道:“爹,您何必想這麼多孩兒從來沒想過殺他,但他想借此威脅我們,那也不可能。不對他動手,是忠於自己的信念。至於他要怎麼做,是他的事。倘若他要用這件事威脅我們,再水來土掩就是。這次的事,也讓孩兒想明白了,想隱瞞一個過錯,只會叫我們越做越錯。大不了,我們就去聖上面前請罪我們不虧心,一定有人肯爲我們講道理的”
這番話他說得理直氣壯,倒讓宗敘怔了怔。
單從政治來說,充滿了想當然的天真,但其中的道理,卻又叫他再三品味。
宗家不就是因爲這種耿直天真,才能立足三代不衰嗎爲了讓皇帝放心,他們可以自污名聲,但除此之外,他們何曾用過什麼政治手段如果一心去揣摩聖意,他們還打得好仗嗎
宗敘尚在思索,楊殊已經拍掌稱讚了:“宗大公子這
宗敘擰眉:“那三公子點破此事,又是何意”
楊殊含笑道:“只是想叫宗大將軍明白眼下的局勢,你不殺我,我們必須共享一個祕密。至於日後,我現下不過求生存而已,哪裏有用得着宗家的機會”
“你不會威脅我們”
楊殊笑道:“威肋你們做什麼叫你們幫我造反嗎那樣的話,我就是亂臣賊子了。”
“你不想”
“真不知道你們這些人怎麼想的。”楊殊打斷他的話,“便是本公子的身份公之於天下,對皇位也不會產生什麼威脅。畢竟,連我父親都死了,論正統,又哪裏比得上當今沒有可能的事,想那麼多幹什麼”
“那先前你”
“姓林的以爲,秦王晉王的後人都想造反,我就想造反也太理所當然了。沒見他們一個個都入土了嗎本公子活得這樣開心,何苦去尋這不自在”
“這”
楊殊苦口婆心:“你們也不看看我的處境。先前將梁彰得罪了個徹底,草原那邊又鬧了那麼一出,胡主沒派人來刺殺我們就不錯了。朝裏也沒什麼人,楊家與我不親近,裴家更是不搭理我,呂相這邊也稱不上交情。你們說,我哪頭都沾不到,憑什麼造反兩位表叔好歹還有個封號呢,我算什麼”
宗家父子聽了,細細一琢磨,好像挺有道理
“我先前那麼說,不過就是宗大將軍那句話,置之死地而後生。怕你們動了歪腦筋,想拿我的人頭去換那位的信任,那我可就虧大了。先拿話把你們堵住,好叫你們網開一面,幫我一起隱瞞,這樣一來,柳陽郡王那些人即使想做手腳,我也不至於勢單力孤。怎麼樣,宗將軍,我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宗敘思索良久,緩緩點頭:“我們宗家做事,必須要對得起皇天厚土。既然三公子沒有這樣的想頭,這事我們不多嘴就是。”
楊殊笑了:“那我們就說好了。今晚的事,都當沒發生過。倘若他們真的在外頭散播謠言,將軍需得助我。”
“這是自然,助三公子,便是助我自己。”
“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
雙方互相一點頭,宗敘擡手:“三公子,請到營帳休息。”
“多謝。”
衆人帶着兵馬,回到宗敘紮好的營帳裏。
楊殊進了營帳,揮退其他人,只剩下明微與寧休。
明微坐下來,喝了口茶,說道:“你可真會騙人。”
楊殊一臉無辜:“我哪裏騙人了說的不都是事實嗎”
明微瞥了他一眼,將宗敘那句話換了個說法:“既然要維護同一個祕密,雙方就是一夥的,那與投了你什麼分別”
楊殊哈哈一笑:“早說我不造反了”
“目標太遠大,說真話未必有人信,假話倒是一個個覺得合情理。”明微搖了搖頭,感嘆,“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