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些並不關明微的事。
她每天晚起早睡,喫喫喝喝,愜意得不得了。
唐家現在顧不上她,或者說不想搭理她,任由她一個人住得開心。
明微倒是想盡一盡門客的本分,然而她幾次想去見老夫人,都被攔住了。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去討人嫌呢
四月,宜都進入雨季。
明微推開窗,看到外面陰雨連綿,便問兩個丫鬟:“我們出去遊船,怎麼樣”
“現在”雪鸚睜大眼,“明七小姐,下着雨呢”
“就是下雨纔要遊船啊”明微笑眯眯,“客舟聽雨,豈不快哉”
“”雪鸚是個正常人,不大能欣賞這種神經病的行爲,不過自己被撥來服侍明七小姐,聽話就是了。
海燕則想到一個問題。
明七小姐算不得客人,主子讓不讓出門啊
她欲言又止,明微瞧出來了,笑道:“你去問一聲。”
海燕鬆了口氣,應道:“是。”
過不多時,海燕回來了,吩咐雪鸚:“收拾一下吧。”
這是能出門的意思。
於是兩人把該帶的東西帶上,跟着明微出門。
中間讓人去喊紀小五,結果這小子在睡覺,死都不肯爬起來。
明微便帶着兩個丫鬟,施施然從角門出了唐府,撐着傘去了河邊。
下雨天,生意都不好做了,船伕聽說她要租船,樂得送了一大盆櫻桃。
明微便與兩個丫鬟坐在船裏,一邊聽雨一邊啃櫻桃。
喫得盡興了,她漱口淨手,取出自己的簫。
簫聲伴着雨聲,小船滑入宜都城中心的大湖。
煙雨濛濛,湖上一條堤壩橫過。
有個婦人站在堤壩盡頭的亭子裏。
雪鸚扒着艙門,看着那人,奇道:“下着雨,這人站那裏幹什麼”
恰在這時,傳來一聲斷續的啼哭。
海燕道:“你看她手裏,好像抱着個孩子。”
兩個丫鬟探頭去看,果然瞧見這婦人懷裏有個襁褓。
雪鸚更奇怪的:“爲什麼要抱孩子到這裏來總不會是”
兩人對視一眼,同聲喊道:“船家,快到那邊去”
喊完了,雪鸚才意識到船上還有個人在,忙道:“明七小姐,那人古古怪怪的,我們去看看好不好”
明微此時已經停了簫聲,看向堤壩那頭。
這婦人一身布衣,十分單薄,懷裏的嬰兒發出斷斷續續的啼哭聲,小小的手腳時不時掙出襁褓。
她卻一動不動,像座雕像。
“你們懷疑,她要扔了那孩子”
“是啊”雪鸚說,“下着雨,沒人會來大湖玩耍的,何況她看起來也不像會玩耍的人。”
海燕贊同:“那孩子看起來很小,可能還沒滿月,誰會抱出來玩呢”
兩人異口同聲:“明七小姐,救救他吧”
明微嘆了口氣:“那就去吧。”
小船離堤壩越來越近,明微的眉頭卻越皺越緊。
她有一種古怪的感覺
小船還沒到,雪鸚叫出聲:“快看,有個人來了”
明微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心猛地一沉。
那人一身灰袍,在風中飄飄搖搖,
彷彿下一刻就會乘風歸去。
那婦人猛地回頭,喊道:“別過來”
灰衣人停下了。
小船離得近了,她們清楚地看到亭中的情形。
這婦人二十出頭的樣子,身穿藍布衣裳,頭上裹着布巾。容貌生得極好,神情卻很憔悴。此時抓着懷裏的嬰兒,十分激動的樣子。
雪鸚“呀”一聲,掐着海燕的手,緊張地說:“她不會把孩子扔出去吧”
明微沒說話,定定地看着亭中的情形。
灰衣人嘆了口氣,向她伸出手,柔聲道:“別怕,把孩子給我。”
小船轉了個彎,三人看清灰衣人的模樣,雪鸚倒抽一口涼氣,驚呼:“他的臉”
這灰衣人約摸四十來歲的樣子,頭髮夾雜了銀絲,左臉頰更是有着大片的傷疤,看着十分駭人。
明微猛地攥住了手裏的簫。
雪鸚和海燕在小聲交談。
“他們是什麼關係”
“這人要她交出孩子,是不是壞人啊”
“我瞧着不像,這位大叔樣貌雖然嚇人,氣質倒是很好,你看”
“可是,他們這樣子好奇怪。你說這孩子是這大嫂生的嗎她這副打扮,像不像坐月子”
“好像是”
“既然是她生的,爲什麼下雨天抱到湖邊來就不怕孩子着涼”
“是哦。”
“這大叔也怪怪的,他是她什麼人夫妻不像夫妻,父女更不像父女”
明微的心思已經飛遠了,她一動不動地看着灰衣人,將他的樣貌一點一滴刻進心裏。而後去看那婦人,和她懷裏的孩子
怎麼會這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那婦人抓着懷裏的孩子,緊張地盯着他:“別過來,別過來”
灰衣人放柔聲音:“好,我不過去。你小心孩子,雨灑進來了,你過來一點,好不好”
婦人低下頭,有雨絲飄進亭中,落在孩子臉上。
她遲疑了一下,慢慢往前走了一步。
這樣,雨就淋不到孩子了。
灰衣人緊盯着她,繼續柔聲說道:“中午了,你還沒喫飯吧我們先去用飯好不好”
婦人眼中現出一絲迷茫,重複:“喫飯”
“對,喫飯。人餓了要喫飯,你不喫孩子也要喫的”
懷中的孩子彷彿在響應他的話,大聲啼哭起來。
灰衣人猙獰的臉上,露出慈愛的表情:“阿柳,你看她餓了。”
“餓了,”婦人喃喃地重複,低下頭看着孩子卷着舌頭的樣子,彷彿想起了什麼,“對,孩子餓了,要餵奶”
“沒錯,”灰衣人接下去,“快回去吧,該給孩子餵奶了。”
“回去”婦人一邊念着,一邊舉起腳步。
“不”她忽然停住了,抓着襁褓手格外地用力,孩子因此哭了起來。
“阿柳”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孩子的哭聲,灰衣人叫了大聲了一些。
這似乎刺激到了婦人,她猛地退後,背靠亭柱,緊緊地抓着懷裏的孩子:“不,我不能回去,惡魔,全是惡魔”
她低頭看着孩子,臉上露出扭曲的恐懼的神情,抓着孩子的手越來越用力,彷彿那是個多麼可怕的東西。
“死,都得死”
“阿柳”
婦人轉過身,奮力躍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