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刺客殘月 >第四十六章 泠泠七絃琴音絕(上)
    梁翊的傷口包紮好了,又在客房休息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映花見他雙手都纏着繃帶,神情便更加落寞。她輕輕擡他的左臂,呼呼地吹着氣,心疼地問:“梁大哥,一定很疼吧”

    梁翊微笑着搖了搖頭,說道:“我自幼習武,這點傷根本就不算什麼的,兩三天就好了。而且,白天遇到的那些殺手,就算今天不出手,他們早晚都會出手的,所以你不要太自責了。”

    映花這纔有了點放鬆的神色,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骨碌一轉,歡快地說:“梁大哥,我彈琵琶給你聽吧我欠你太多,想來想去,只有琵琶可以報答,你稍等”

    說罷,也不等梁翊拒絕,她便提着裙子跑回了房間,不一會兒,便抱着一把琵琶跑了出來。她跑得那麼急,差點被門欄絆倒。梁翊見她趔趄了一下,剛要扶她,她卻大大咧咧地笑笑,拉着他坐了下來。

    夜幕如深藍色的絲綢,繡着顆顆亮眼的明星。映花住的“芙蓉堂”裏,種着紫粉色和白色的杜鵑花,此時正值杜鵑最燦爛的時節,粉白相見,煞是好看。院裏還種着一株高大的合歡樹,樹上已經長出了隱隱綠葉,花朵含苞待放。

    梁翊看着滿天星辰,聞着淡雅花香,聽着隱隱蟲鳴,再看看身邊的佳人,突然覺得,過去十幾年,從未有一刻像此時一樣靜謐美好。

    映花已經調好了弦,她害羞地看了梁翊一眼,輕聲道:“這把琵琶是我從嫂嫂那裏找出來的,嫂嫂也喜歡音律,不過比我差遠啦這琵琶材質還不錯,你湊合着聽。好聽你就鼓鼓掌,不好聽你也要鼓鼓掌,知道了嗎”

    “遵命,公主殿下”

    映花滿意地甩了甩頭,接着說:“這首曲子也是師父教我的,師父唱的歌都好好聽。”

    或許是她常年練琴的緣故,梁翊這才發現她的手指潔白修長,當真如削蔥根一般。她輕輕地挑撥琴絃,如山泉般流暢的琴音便傾瀉而出,如大珠小珠落玉盤,整個院子都明亮起來:

    三月陽春暖,薄衾眠正酣。

    枝頭燕雀爭鳴歡,花間蝶翩躚。

    簾外天高遠,着衣輕依欄。

    溪澗誰人清歌漫,說盡浮雲閒。

    曲子歡快活潑,梁翊眼前閃現過各種畫面,以至於映花唱完了,他都忘了鼓掌。

    映花放下琵琶,不悅地說:“是不是我唱得不好”

    “哪裏哪裏,明明是太好聽了,我都忘了鼓掌了。”梁翊用力地鼓起掌來。

    “好吧,看你這麼會說話,本宮就不跟你計較了。”映花放下琵琶,兩手托起了腮,笑嘻嘻地說:“好聽吧我師父所有的曲子我都會彈,以後我慢慢彈給你聽。”

    “公主殿下繼承了金夫人的衣鉢,以至於她死後,這世間依然可以聽到她的餘音。”梁翊低下頭,一眨眼睛,眼淚差點落下來。他努力剋制了一下,擡起頭,真誠地說:“謝謝你。”

    映花被他謝愣了,她動情地說:“謝什麼呀金夫人英年早逝,對大虞來說,也是一大損失。我練好琵琶,也算是對得起她的悉心教導了。”

    “嗯”

    “還有哦,我的曲譜並不是最全的。長大了以後,我纔在父皇的遺物中發現了一本曲譜,那並不是精通樂理之人整理的,因爲曲譜不是謄抄的,而是直接用漿糊粘上去的,曲譜上還有很多修改的痕跡,全是師父的筆跡。所以我斷定,父皇的這本曲譜,收集的都是師父成名前的作品。除了父皇保存的這本,世上怕是沒有第二本了。”映花托着腮,出神地說道。

    “爲爲什麼呀“梁翊突然暈頭轉向,話也說不利索了。

    “我也不知道”映花悵然地望着飄落的花瓣,然後笑笑說:”父皇一向喜歡音律,金夫人是百年一遇的琵琶大家,父皇欣賞她,也沒什麼意外的吧”

    梁翊像是被雷劈了一般,腦子裏一團漿糊,甚至懷疑自己在做夢。只聽映花又說:“小時候,父皇讓我學琵琶,我母后很不喜歡,說我有失皇室威儀。不過我父皇不理會她,他跟我說,金夫人是琵琶大家,又有賢德的美名,還有”

    “還有什麼”

    “父皇說,金夫人是你未來的婆母,你現在就要跟她好好相處”映花臉紅了,不肯往下說,又急道:“不過那只是幼時哄我的話,不可當真的。”

    梁翊啞然失笑,不由得佩服先皇的深謀遠慮。也只有先皇那般灑脫豪邁之人,才能無所顧忌地讓公主拜師學藝吧

    夜已經很深了,映花還抓着梁翊,不肯讓他走,而她卻已經靠在他肩上睡着了。梁翊把她抱回去,幾個侍女服侍她睡下了,他才起身往回走。

    走在路上,他滿腦子卻都是映花的音容笑貌,她剛纔說的話也都回響在腦海裏。想起先皇珍藏母親的曲譜,他又一陣心亂如麻。他搖搖頭,擡起手腕,看到在白色的繃帶上,扎着一個水藍色的蝴蝶結,那是她

    給他繫上的。她說自己是千歲,有了千歲的庇護,他一定能早日康復。

    梁翊看着那個蝴蝶結,忍不住笑開了,可是笑着笑着,就心灰意冷了起來。自此一別,必是天涯海角,山長水闊,日後不知何時能見。如果自己表明了心跡,那按照映花的性子,就非他梁翊不嫁了。爲此,她必定會把整個皇宮鬧得雞犬不寧,甚至會拿自己的性命做賭注。這樣一來,豈不是害了她如果太后怪罪下來,遠在富川的父母也會遭殃吧

    更可怕的是,他全然忘了她是夏太后的女兒

    梁翊脊背發涼,無數的念頭在他腦海裏翻江倒海,他覺得腦袋要爆炸了,終於明白自己爲什麼練不成以柔神功了。

    循着一路月光,梁翊來到了楚寒家裏。大門並未關閉,家中卻出乎意料的安靜。料是羅叔羅嬸都睡下了,特意給他留着門,他便關上門,輕手輕腳地朝後院走去。突然從後院傳來幾聲兵器相撞的聲音,還伴着幾聲大喝。梁翊心想不好,便加緊了腳步。

    月光如雪,鋪了一地,院中已經橫七豎八地躺了好幾個人,羅叔羅嬸也橫躺在院中,身下的土地都被染紅,好在還有呼吸。

    楚寒被幾個蒙面人圍在牆角,他一手捂住胸口,一手用劍指着對手。可隔着好遠都能看到,楚寒的手在不停地打顫,手中的劍搖搖欲墜。

    梁翊見狀,怒喝一聲:“你們是什麼人”

    這一聲喊得中氣十足,那些蒙面人不由得一哆嗦,回頭一見身材高大的梁翊凜然站在月光中,不知不覺氣勢便弱了下來。梁翊“嚯”地從懷中摸出“清風”,鋒利的刀刃在月光下閃閃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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