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刺客殘月 >第九十三章 平步青雲如中天(下)
    陸勳跟梁翊交接完,便面無表情地走了。宮裏誰都知道,他很排斥梁翊;不過他也知道,梁翊根本不在乎他的排斥,這也讓他很鬱悶。趙佑真想調和二人之間的關係,別出心裁地弄了一個“以武會友”。結果剛一交手,陸勳就知道梁翊的武功遠在自己之上,他早就聽慣了“京城第一高手”的名號,如今出現了一個武功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對手,他不免有些驚慌失措;再加上樑翊這小子有心相讓,竟然故意敗給了自己,這更讓他倍感屈辱,對梁翊的態度愈加惡劣。

    在陸勳看來,梁翊這小子簡直運氣好到爆他的出身也不怎麼高,偏偏練得一身絕世武功,還寫得一手好字;這小子去了一趟越州,一刀殺死了夜秦太子,還救了公主,把公主迷得死去活來;救了兩次駕,贏得聖上無比的信任,因此聖上不顧太后竭力反對,執意要將他留在身邊,讓他成爲自己的貼身侍衛;又憑藉一副還過得去的皮囊,讓京城的大家閨秀都丟了魂一時間京城流傳的竟然都是這個梁公子的傳說,說他是整個京城最炙手可熱的人也不爲過。

    最可氣的是父親陸巖竟然也對他大加讚賞,他剛來京城的時候,還讓自己多照顧他。陸勳無意中抱怨,他不過只是一個運氣好的鄉野村夫,卻被父親罵了一頓。本來天子的侍衛都是從貴族子弟中精挑細選的,陸勳是經歷過層層選拔、戰勝了無數對手,才站到了趙佑真身邊,給家族帶來了無上的榮耀。而這個臭小子的父親不過是一個不入流的從五品地方官,他也沒有經過任何舉薦,他憑什麼能成爲御前侍衛陸勳越想越不服氣。

    剛開始時,面對陸勳的冷漠疏遠,梁翊難過了一陣子。不過他知道陸勳並不是有意爲難他,無論是在當值,還是在私下裏,陸勳從來都沒有說過他的壞話,更別說刁難他了。他也很明白陸勳的心情,畢竟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如此平步青雲,就像一場夢一樣。

    時間追溯到中秋節之後,因爲越州百姓暴動,趙佑真再度和夏太后吵了起來。吵着吵着,趙佑真就指責夏太后,說趁自己病重不能上朝之際,太后冒用天子之名殺掉了越王,才讓越州損失如此慘重。夏太后哪兒能咽的下着口氣她指着趙佑真的鼻子破口大罵,罵他不僅沒良心,而且沒腦子。世人都看得出越王的狼子野心,且謀反的證據確鑿,唯有他還天真地相信兄弟之情。趙佑真爭不過她,再度氣到暈倒,醒來之後,便再也不想在皇宮待下去了,偷偷跑到了華陽城以北的京畿地帶。

    陸勳一直生活在京城,鮮少來到地方,說實話,他竟隱隱有些期待趙佑真“離宮出走”。畢竟他也很喜歡四處遊山玩水,而且有皇上擔着,他從來都不擔心會受到太后的責罰。趙佑真心情極度煩悶的時候,常常去兩個地方。第一個是城郊的紫竹林,那裏葬着他少年好友;第二個就是京畿的長垣谷,那是他父親駕崩的地方。比較而言,陸勳更喜歡長垣谷,那裏空曠寧靜,曾經的腥風血雨如今早已了無痕跡,這個山谷似乎有一種洗刷歲月的神祕力量。

    趙佑真一來到這裏,就會變得格外真摯。他有時會自言自語,有時也會問陸勳一些問題,不過問的問題都是千篇一律:“你說,當天在長垣谷到底發生過什麼呢”

    和順九年,京畿齊王叛亂,先皇採納禁軍統領金穹的建議,御駕親征。歸途中來長垣谷拜訪山鬼先生,拜訪完後,先皇突發心痛病,隊伍只能在長垣谷安營紮寨。豈料夜裏突然遭遇齊王襲擊,金穹衝入帳中保護先皇,待一切平靜下來以後,先皇胸口插了一把匕首,刀柄上刻着精緻的蛟龍出雲圖案,而金穹早已不知去向。

    彼時先皇已經不能言語,顫抖着手寫下“立三,殺太”四個字,當時右丞蔡贇、殿前兵馬司指揮使江統、翰林大學士蘇貞都在場,都能證明這是先皇的遺言。而關於金穹的去向,江統和蘇貞爆發了激烈的爭吵,蘇貞堅稱金穹已被人所害,或者已經被俘,這是兇手想要陷害他;而江統則認爲,先皇遇害,金穹要麼是兇手,要麼是畏罪潛逃。

    爭來爭去都沒能爭出個所以然,金穹的行蹤,便成了一個未解之謎,隨之而來的是整個金家的覆滅。而民間更是鬧得沸沸揚揚,各種流言蜚語不絕於耳,金家“忠厚傳家”的牌匾被一些憤怒的青年摘下來,踩了個粉碎,精緻的府邸也被毀於一旦。近幾年來,幾位嚴謹的史官想重新更正這段往事,百姓們這才發現整個事件都是疑點重重,不免對當年的衝動有了幾分懊悔。

    毫無疑問,陸勳也是相信金穹的,對於金家的遭遇,他一直心懷同情。不過父親叮囑他,有些想法自己心裏清楚就好,不要輕易說出來。所以面對趙佑真的提問,他只能選擇沉默。

    趙佑真不知在想什麼,一直孤單地坐在那裏,連喊殺聲都沒太注意,直到一支

    箭落在他身邊,他才嚇了一跳。陸勳已經敏捷地跳到他面前,冷靜地說:“陛下,幾個山賊而已,不要擔心。”

    長垣谷的確是個易攻難守的地方,趙佑真一擡頭,就看到一羣山賊一臉驕傲地俯視着自己。陸勳拔出劍來,凜然喝道:“你們是什麼人”

    “廢話不說,我們飛龍山又要錢又要命”

    雖然陸勳武功卓絕,可趙佑真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就是覺得雙腿發軟。一陣箭雨襲來,他便嚇得跌坐在地上,用胳膊擋住了臉,不停慘叫。箭全被陸勳擋在了地上,他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幾個黑衣山賊縱身一躍,衝着二人殺了過來。意外的是,這幾個山賊居然武功不弱,而且還會陣法。他們六個人將二人圍在中間,趙佑真嚇得慘叫連連,陸勳不慌不忙,手中的長劍畫出了一個個圓圈,轉眼間,已經有三個人被他殺死了。他轉過身來,長劍一橫,將對面的三個人向後推出了老遠。接着矯健地騰空,落到了趙佑真前面,將他牢牢地護在了身後。

    陸勳激戰正酣,一時沒顧得上,就聽趙佑真撕心裂肺地大喊:“陸勳,快來救朕”

    陸勳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山賊從山上跳了下來,明晃晃的劍對準了趙佑真的腦袋。他大喫一驚,三步並兩步飛奔過去,卻只見一支箭倏然而來,正中那山賊的胸口。

    陸勳定睛一看,約在三十丈之外,有一個青年騎在馬上,手中拿着一張碩大無比的弓。雖然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但隔着老遠,就能感受到他散發出來的那種瀟灑而自信的氣度。

    那青年策馬走近了一些,又架起手裏的弓。陸勳這才發現,那弓比剛纔看到的還要大,弓弦是金黃色的,弓臂卻一片漆黑,頗有些怪異。不過如果換做自己,還真不一定能拉開這把弓。可那青年非常輕鬆地拉開弦,然後一放箭,那山賊的頭領便跌落到谷底來了。

    “喂,孩兒們,你們老大都死了,你們還要不要再打了”青年騎着馬走到跟前,笑嘻嘻地跟那些山賊們說。可是他一看到趙佑真和陸勳,便有些呆住了。

    當然,趙、陸二人也呆住了,趙佑真有些激動地說:“這,這不是在尚州的時候,遇到的那位壯士嗎”

    青年猶豫了一下,想行禮,卻又止住了,只是默默地點了下頭。陸勳先把剩下的幾個小嘍囉全給解決掉了,這纔過來跟梁翊打招呼:“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在下富川梁翊,字輔明。”梁翊下馬,拱手說道。

    “你,你說什麼你叫梁翊”趙佑真不顧一臉狼狽,走到梁翊面前,感嘆道:“第一次見你,便覺得你一身英雄氣,沒想到你竟然還能斬殺夜秦太子,帶着公主逃離魔窟,真可謂蓋世英雄啊”

    梁翊清清嗓子,謙虛道:“公子過獎了”他想了想,硬着頭皮問:“不知公子該如何稱呼”

    “你不要去上林苑做什麼校尉了,跟在我身邊吧”趙佑真顧不上他的問題,一臉熱切地說。

    “你怎麼知道我要去上林苑這是皇命,我不能違抗的”梁翊硬着頭皮演戲,只覺得周身僵硬,再演下去肯定要露餡了。

    “我便是給你官職的人”趙佑真盯着梁翊的臉,說道:“朕便是當今天子”

    梁翊驚訝得有些浮誇,他撲通一聲跪下,一句“惶恐”還沒出口,便被趙佑真給拉了起來。趙佑真依舊熱切地說:“你斬殺夜秦太子,立下赫赫軍功,又兩次救朕於危難之中,這一切真是天註定我只問你,你可願跟在我身邊,做我的左膀右臂”

    陸勳深知趙佑真求才若渴,但是他勸道:“陛下,此人來歷不明,不可衝動”

    梁翊猶豫了一下,說道:“這位將軍說得對,其實您對我一無所知,還是先了解清楚爲好”

    “梁愛卿的父親梁若水先生,也曾是大虞棟樑,還要調查什麼再說,吟月姐說了,對待人才,心要赤誠,手要大方,腦子要快梁公子是棟樑之才,我不能錯過”趙佑真愈發急切,他又問道:“不過我只問你一點,這已經出了京城好遠了,你不去上任,來這裏做什麼”

    “睹物思人。”梁翊環顧四周,眼神蒼涼:“一位故人曾路過這裏,再也沒有回來。如今我要去京城謀職了,想來跟他說一聲他看到了,也會開心吧”

    趙佑真默然點頭,說道:“看來,你我也是有緣,朕也是來睹物思人的。”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