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刺客殘月 >第一百四十九章 落花時節向西行(下)
    蔡贇、江統擔心梁翊立下功名,以經驗不足爲名,堅持要他們挑選的武將出徵。趙佑真很固執地任用梁翊,再加上樑翊在京城任職半年,已經跟大多數武將交情甚篤,所以有很多人站在他這邊,力挺他出徵。

    蔡贇、江統又來求夏太后,讓她不要給梁翊兵符。誰知夏太后一連幾天昏睡不醒,太醫急得團團轉,弄不好真要準備後事了。陸勳便率領班直衆人,護送趙佑真,浩浩蕩蕩地進了懿寧宮。趙佑真顯然是有備而來,夏太后的親信迫於侍衛們的氣勢,不敢輕舉妄動,兵符順理成章地被趙佑真拿走了。

    三月三十一日,趙佑真當着文武百官的面,任命梁翊爲徵西大將軍,領兵六萬,收復河東諸縣。祿喜唸完聖旨,趙佑真親自將虎符交到梁翊手裏,殷切地說:“朕的河東,就交給你了”

    梁翊神色莊重,重重地點了點頭。他帶着所有人的期望邁出了千秋殿,春日的陽光燦爛耀眼,在春風中飛舞的櫻花瓣,也閃爍着粉白色的光芒。陸勳在殿前的廣場上等他,面帶微笑,一臉欣慰,真誠地說:“祝賀你,你小時候的夢想總算實現了。”

    梁翊深知他幫自己很多,便感激地說:“陸二哥,大恩不言謝。”

    陸勳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你只管去吧,不論是小金子,還是映花,我都會照顧好的,不會讓他們出什麼差池。”

    “陸二哥,等我凱旋,一定請你喝一杯”

    “好”陸勳頓了頓,又說道:“你也不必太記在心裏,畢竟你此次出征,我也有自己的私心。如果你能通過這次機會站穩腳跟,我希望你能助我登上殿帥的位置。”

    陸勳說得坦蕩,梁翊也答應得痛快:“陸二哥,在我心中,那就是你的位置。等我回來,我一定助你一臂之力”

    二人豪邁地擊掌告別。梁翊回到家中,映花早已給他收拾好了行裝。第二天一早,他要出發了,映花忍不住又哭了一場。梁翊拭去妻子眼角的淚水,柔聲說道:“乖,我會盡早趕回來,明年這個時候,帶着你和孩子去看櫻花。你要保重身體,想我了,就在心裏默唸我的名字,我會感受到的。”

    映花默默點頭,跟丈夫揮手告別。他一身戎裝,消失在了漫天的櫻花雨中。華陽城的百姓就在這片粉色的花雨中歡送他,希望他能早日凱旋,讓大虞國年年都有這樣的好春光。

    “你一定會成爲一個好將軍的”映花擡手擦淚,直到丈夫消失在了視野中,她才戀戀不捨地回到了家裏。

    梁翊果真按照映花的建議,讓曹輝、竇斌當自己的副手,馮巍的臉色極爲難看,不過他假裝沒有看到。這次出征,趙佑真給了他一萬駐京禁軍,還有京畿地區五萬廂軍。待兩支隊伍匯合完畢後,他率領千軍萬馬,浩浩蕩蕩地向河東郡進發。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雖然他把玉衡當弟弟,但他殘害了大虞百姓,自己絕對饒不了他。

    當了將軍,這幾萬人的性命都系在自己身上,他才覺得被壓力壓得喘不過氣來,好在這一路上並沒有太大波折,將士們都很聽他的話,如果晝夜兼程,先遣部隊三天便可到達河東郡。當然,這要走一條險路跨過長垣谷,穿過雁南關,便可繞過浦州,直接從京畿到達河東郡。

    一提起長垣谷,衆人都有些唏噓,自從先皇在這裏駕崩後,這兒便成了一個不祥之地。且不用說別人,梁翊是最不想從這裏經過的,只不過眼下爲了早點趕路,實在不得已才走了這條路。

    或許真的是天意,梁翊帶領一萬急行軍先開路,在他們邁入長垣谷的那一刻,原本晴好的天空突然出現了朵朵雲彩。緊接着,烏雲遮住天空,響雷陣陣,傾盆大雨從天而降,將衆人澆了個措手不及,實在無法再前行了。梁翊內心惴惴不安,不過迫於形勢,他只能命令隊伍停止前進。來不及搭帳篷,將士們便躲入兩側的巨石下面,勉強避開了雨。

    梁翊坐在一塊巨石上,頭頂上也是一塊突出的石頭,他坐在兩塊石頭中間,也還算安全。他看向外面瘋狂的雨水,不知老天爺爲何要爲難他們。

    雨下了小半個時辰,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反而愈下愈大。將士們依舊躲在巨石下,啃着堅硬的饅頭,靠在一起稍作休息。梁翊已經好幾天都沒閤眼了,此時雖憂心如焚,但濃濃的倦意涌上心頭,他握着饅頭,慢慢合上了眼睛。

    朦朧中,雨已經停了,他一個人漫步在空無一人的谷中。萬籟俱寂,甚至連一聲

    蟲鳴都沒有。他不可思議地打量自己他居然還是十歲的模樣,穿着他最喜歡的天藍色長袍,腰間佩着“寒煙翠”,他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會來這麼遠的地方,即使是在夢中,他也兀自心驚不已。

    “世安”

    他嚇了一跳,轉過了頭,可是身後空無一人。他疑惑地轉過頭來,眼前驀然出現了一個人。

    “啊”

    他慘叫一聲,跌坐在了地上。

    “世安,你不認得我了我是爹啊”

    那人沒有眼睛,滿臉血污,遍體鱗傷,粗糙的大手伸過來,小世安卻拼命後退,哭喊道:“你走開,你不是我爹,我爹早就死了”

    那人一怔,伸出去的手也停了下來。他站起來,環顧四周,淒涼地說:“是啊,我是死了,就死在這長垣谷裏了。”

    小世安的心情平復了一些,說道:“爹,你不要再來嚇我了。”

    那人轉過頭來,空洞的眼眶裏,流出了暗紅的血液,他悲愴地仰天長嘆:“冤我冤吶”

    悲切的聲音在空中徘徊,小世安的心境也無比悲涼,他輕聲道:“爹,你告訴我,你是怎麼死的和順皇帝是你殺死的嗎”

    那人驟然“看”向他,小世安又被嚇得不敢說話了。那人緩緩走近,抓住他的肩膀,“盯”着他的臉龐,說道:“世安,我是被蔡贇和江統害死的,和順皇帝雖然犯了心痛病,但也是被他們給殺死的。他們把我騙進了皇帝的營帳,殺了我,將我的屍身隱藏起來,又用我的佩刀殺了皇帝。你一定要將實情告訴世人”

    小世安一聽,眼淚登時流了下來,他用小手擦乾父親臉上的血淚,哭着說:“爹,我就知道你是被冤枉的我會幫你洗清冤屈的,你要保佑我”

    那人也淚流不止,將他攬進懷裏,哭着說:“世安,吾兒世間兇惡,奸人當道,爲父不忍你被陰謀詭計害得心神俱傷。可是活着是件很奢侈的事,雖然並不輕鬆,但總好過死後無能爲力,你要保重”

    “爹,我明白了,可是你的屍身在哪裏我要把你帶回去”小世安的聲音越來越小,那人也如煙霧般消失在了這長長的山谷中。他又高喊了好幾聲“爹”,直到喉嚨嘶啞,那人也再沒有出現。

    梁翊是被曹輝給搖醒的,他醒來的瞬間,十分錯愕,一抹臉上,兩道淚痕還帶着溫熱的溫度。

    “我怎麼了”

    “梁將軍,你做噩夢了怎麼一個勁兒喊爹”曹輝問道。

    梁翊還爲剛纔的夢境心慌不已,他哆哆嗦嗦地喝了水,不自然地掩飾道:“唔過年時我爹受了重傷,身體一直不好,我一時心急,便夢到他了。”

    “行軍打仗,不可分心,梁大人肯定也不希望你爲他牽腸掛肚。”

    曹輝勸了一通,梁翊只是木然點頭。剛纔夢中的情景實在是太逼真了,或許父親真想要告訴他什麼。他一想起父親沒有眼睛、渾身是血的樣子,便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渾身都冷颼颼的。

    說來也怪,他一從夢中醒來,風雨便停息了,地上還很是泥濘,不過太陽已經出來了。士兵們都覺得十分奇怪,明明只是四月初,這雨卻有幾分夏雨的味道。事不宜遲,部隊再度開拔。只是沒走多遠,哨兵便過來報告,說除了長垣谷,其他地方都沒有下雨。出谷不過三裏地,一個商隊被劫。作案之人心狠手辣,不僅在地上埋了很多絆馬索,還挖了好幾個大坑,在大坑裏還插滿了尖銳的利器,人掉下去絕無活路。所以那片不大的小樹林屍橫遍野,慘狀難以形容。

    聽到報告,衆人唏噓不已,或許真是老天有眼,讓他們躲過了這一劫。若在交戰時,老天爺也站在他們這一邊就好了。梁翊沉默不語,他心裏很清楚,這是父親的冤魂在幫自己,剛纔那場瓢潑大雨,或許就是父親招來的。他回頭凝望這個深邃的山谷,靜默的玄石之間,隱藏着巨大的祕密。他下定決心,從河東回來後,便要揭開這個祕密。

    “梁將軍,看來這裏山賊猖獗,恐會耽誤行軍,你知道這是誰的地盤嗎”曹輝不安地問道。

    梁翊捲起馬鞭,笑了一聲:“沒記錯的話,好像是飛龍山的地盤。他們被我打敗過一次,不足爲懼,繼續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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