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刺客殘月 >第二百三十七章 各懷心事各自猜(上)
    陸巖對二兒子的決定十分不滿,從好言相勸,到威逼利誘,他用了種種方法,可陸勳統統不買賬。他甚至跟父親說:“事到如今,我只是覺得您做錯了,並不想責怪您。但如果您偏要強求我做我不喜歡的事情,那我極有可能會恨上您。”

    這幾句話無疑對陸巖造成了重創,他做夢都沒想到,一向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兒子,竟然會這樣拿自己的仕途開玩笑,會以這種語氣跟自己說話。可是陸勳畢竟早已成人,陸巖攔不住他,只好無奈地讓他走了。

    陸勳一走,陸家一下子空曠了許多,陸巖倍感孤寂。再加上京城同僚都知道了他對梁翊的所作所爲,對他十分鄙視。陸巖在京城輝煌了這麼多年,從未想過會有門前鞍馬稀的這一天,他鬱鬱寡歡,一病不起。

    這天他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感覺有人來看他,他睜開眼睛,才發現是吳不爲。他一骨碌坐了起來,恭恭敬敬地說道:“老前輩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也沒打聲招呼”

    吳不爲臉色很不好看,也不理會陸巖的問候,他直截了當地說:“你現在這個樣子,完全是你咎由自取。”

    “老前輩何出此言”

    “說實話,見到你的第一天,我就不喜歡你。你領兵打仗並無多少才能,大多都是模仿金穹而已。有功勞往自己身上搶,有危險便往金穹身後躲,這便是你一貫的做法。金穹那小子雖然爲人冷漠了一點,但他心眼實誠,看不出你那些伎倆,一直以爲你是他並肩作戰的好兄弟。好幾次我都想跟你說,你實在不適合當一名武將,可看在金穹的面子上,我一忍再忍。你不是壞人,也算不上小人,只能說是一個自私的人吧不過比起完全自私的人,你還比他們好一點,因爲你善念猶存。”

    原來性情古怪的吳不爲,竟然長了一雙善於識人的慧眼,他說得刻薄,陸巖卻沉默不語,他用手抓住了被子,額頭上青筋暴起。吳不爲冷笑了一聲,又說道:“我這麼說,你心裏肯定不服氣。不過我還是要感謝你,你救下了金家的後人,這算是你這輩子做過的最大的義舉了。”

    想起梁翊,陸巖也是一陣心痛那確實是自己花了很大代價才保下來的生命,要將他置於危險之中,陸巖當然也捨不得。不過爲了救兒子的生命,他不用權衡太多,就輕易做出了選擇。兩行渾濁的淚水沿着他的臉頰滾落到牀單上,他悔恨不已地說:“是我想得太簡單了,是我害了世安”

    吳不爲仰天長嘆,說道:“反正你再怎麼懺悔,他也不會理你了,說不定他以後對所有信任的人都會變得小心翼翼的,再也不敢輕易相信了。”

    陸巖閉上眼睛,不再做反駁,等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吳不爲已經走了。他靠在牀上,回憶起往昔的點點滴滴,雖未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但也有幾分淒涼。他沒有傷心太久,畢竟他還有個值得驕傲的大兒子。陸功鎮守西北已有數年,上次回家還要追溯到一年前,這段時間家裏出事太多,趙佑真特許他回家探望兩天。

    陸功回到家的時候,陸勳已經走了,父親纏綿病榻,整個陸家死氣沉沉,只有女兒陸芊芊是這深宅大院中的一抹亮色。他拜見了父親,陸巖的精神好了很多,他萬分希望兒子守在身邊,卻又催促他快回到西北,別辜負了聖上對他的一片信任。

    陸功心裏“咯噔”一下,看來父親對自己投靠趙佑元一事一無所知。父親一向恪守君臣之道,若他知道了自己的選擇,恐怕會氣得背過氣去。陸功猶豫再三,終究沒有說出口。他倒是很擔憂,萬一自己的事情敗露,反而會連累一家人。於是他勸父親:“爹,反正您在家閒着也是閒着,不如跟我回河東。一來看我治軍如何,二來也算故地重遊,可以散散心,您意下如何”

    陸巖眼前一亮,連連點頭:“這主意不錯,還是你小子想得周到。”

    父親絲毫沒有起疑心,陸功便放心了大半。他在家裏吃了晚飯,又跟女兒玩了一會兒,將女兒哄睡了,纔跟父親說:“不管怎樣,我還是得去見世安一面,這次終究是我們陸家對不起他,我這個做大哥的,也要寬慰他兩句。”

    陸巖無地自容,裝作專心練字,對兒子的話充耳不聞。陸功知道父親的心情,也不再多說,輕輕一笑,便掩門而去。他並沒有去梁家,而是選了一條僻靜的小路去仁濟堂,他有很多話要對梁翊說,等他一會兒也無妨。

    當天晚上,江璃拜訪梁家,梁翊破天荒地主動拿出酒來招待他。江璃心情鬱悶,一連喝了好幾杯。原來

    白天在朝堂之上,趙佑真毫無徵兆地將張英降爲直指司右副使,而正使的位置,暫且由江璃兼任。

    張英完全沒意料到自己會被降職,趙佑真一宣佈,他便跪下喊冤。他不說還好,一說自己冤枉,趙佑真立刻怒了:“你冤枉頻頻被你恐嚇的梁家冤不冤枉憤而辭職的陸勳冤不冤枉你不要以爲你的所作所爲朕都不知道,若不是直指司尚且有些建樹,朕把你的官辭了都毫不爲過你還有臉說冤枉”

    趙佑真難得如此疾言厲色,文武羣臣全都嚇得跪倒在地,蔡贇也不敢輕易求情。趙佑真心裏很清楚,張英就算真的冤枉,他也捨不得這身官服,不會像梁翊那樣,動輒就一本正經地以辭官威脅自己。果然,張英高呼了幾聲“冤枉”之後,便心不甘情不願地接受了這樣的安排,只是看梁翊的眼神又多了幾分惡毒。梁翊不再像以往那樣溫順,他也看向張英,笑容裏卻全都是勝利者的傲氣。

    張英不滿自己被降職,而江璃又不想淌直指司這趟渾水,更不願意跟張英共事。可趙佑真當着羣臣的面宣佈了,他還能抗旨不成再加上陸勳和綠綺攜手闖蕩江湖去了,雖說他只將綠綺當成異性知己,可他心裏很不是滋味。他心裏鬱悶之極,這纔來找梁翊訴苦。梁翊對他的主動示好受寵若驚,甚至懷疑上蒼開了眼,總算要幫自己一次了。

    幾杯酒下肚,江璃明顯有幾分醉意,他紅着臉,抓着梁翊的手,含糊不清地說道:“輔明,你知道的,我一直想廢掉直指司,可如今我不僅廢不掉了,還要去跟那羣怪物共事,我說往東,他們肯定會往西,想想就頭疼啊”

    “你往好處想,如果你去了直指司,至少可以廢除很多酷刑,可以減少很多冤案。”梁翊想了想,又說道:“你不就是爲了不判冤案,才選擇進了廷尉司麼”

    江璃醉眼朦朧,直勾勾地看着梁翊,癡癡地笑着說:“知我者,梁輔明也”

    這幾天梁翊想了很多,景暄十四年的春天,江璃在越州將殺害楚伯伯的兇手緝拿歸案,那時他傷感地說,他很佩服那位唐大夫的勇氣,若他當年也能勇敢說出真相,現在也不會這麼後悔。彼時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如今想來,很有可能是他知道當年的真相,但是一直沒有說出來。

    梁翊不自然地給他倒了一杯酒,試探着問道:“江大哥,你還能想起,你經歷過的最大的冤案是哪一樁嗎”

    江璃像是被戳中了心臟,突然就不說話了,只是木訥地喝完杯中酒,繼而苦笑了起來。梁翊有些着急,又問了一遍:“江大哥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嗎”

    江璃冷不丁地瞅了梁翊一眼,藉着酒勁兒,脫口而出:“我父親製造過一樁冤案,但他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因爲當時的情形便是你死我活,若我父親不提前安排,那死的很有可能是他。事後他跟我解釋過,但我並不能接受,所以再也跟他親近不起來了。”

    梁翊的心臟怦怦亂跳,他不動神色地握緊了拳頭,顫聲問道:“你不是最看不慣無罪之人被冤枉嗎可你心裏藏了這麼大一樁冤案,若你不說出來,良心還能安穩麼”

    江璃苦笑道:“輔明,我已經痛苦了十幾年了,也有些麻木了。但即便如此,我還是有需要守護的東西。江家的名節,家人的性命,這都是我無法忽視的,所以我只能一忍再忍,將這個祕密帶進墳墓。”

    “砰”

    江璃嚇了一跳,酒也醒了大半,原來是梁翊將一個酒瓶砸在石桌上,酒瓶登時碎成了一堆渣渣。江璃不解地問道:“輔明,你這是何意”

    梁翊很想憤怒地說“我看錯你了”,可轉念一想,若這話真說出口了,或許就跟江璃徹底絕交了。他忍了又忍,才說道:“沒事,我只是替那些冤死的人抱不平。”

    江璃鬆了口氣,疲憊地笑了笑:“經歷了那次事件,我才決定要進廷尉司。可我在廷尉司這麼多年,才發現冤案是根本翻不完的。這幾年我身體一直不好,我也想開了,凡事盡力就好,不再給自己那麼大壓力。”

    梁翊失望至極,完全沒興趣跟他說下去了,他找人將江璃扶進了客房,他則失魂落魄地坐在原地,仰頭看天上那一顆顆明星。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江璃開口說話啊他煩躁地撓了撓頭髮,恍然想起,雲莊主約自己子時相見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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