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一聲輕響, 韓小梅把鑰匙放進玄關的水晶花盆裏,怯生生回過頭:
“那陸先生, 我給您叫個外賣, 然後我就回現場啦”
狂風暴雨打在落地玻璃窗上, 冰雹似的劈啪作響。客廳角落裏亮着一盞橘黃色的立式燈, 江停靠在沙發裏, 通過嚴峫的工作電腦看監控記錄,一手拿筆, 一手不時摁下暫停鍵。
“陸先生”
“嗯”江停這才反應過來,說:“這麼晚了叫什麼外賣。雨太大你別出去了,開車不安全。”
韓小梅激烈地掙扎了會兒,“我還是去吧。”
江停以爲她要說失蹤者還沒被救出來或同事們都冒雨待在現場, 誰知她下一句話是:“我的實習報告還一直沒來得及讓嚴副簽上字呢。”
江停啞然失笑,頭也不擡地衝她揮了揮手。
雖然範四、胡偉勝都被滅口了,那包幽藍色鬼魅般的毒品也被搶走,連點絲毫蹤跡都沒給警方留下,但其實五零二案遠遠不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警方手裏有阿綜和他的馬仔,有三春花事這個重要的販毒中轉點,還有刁勇這麼個大活人被羈押在市局裏, 只要有足夠的時間, 總能撬出點東西來。
但現在楚慈落在毒販手裏生死不明, 警方最緊缺的, 就是時間。
江停第無數次點開昨天案發時化工廠的監控錄像,陷入了沉思。
凌晨三點零六分,一輛用泥擋住了前後牌照的紅色凱美瑞從倉庫方向駛出,因爲停電監控覆蓋的關係不知道這輛車是什麼時候開進來的,只知道它經由化工廠南門上了三環大道,繼而向東南開走。
車窗貼了單面可視的深色膜,車後窗被人從裏用布擋住,即便是高解析畫面都很難看清車內的情況;車頭行駛方向巧妙地避開了大部分監控鏡頭,司機似乎戴着口罩或面具一類遮臉,就算不斷放大畫面,還是很難斷定男女。
不過,江停想:考慮到司機對化工廠內部監控位置極其熟悉、開夜車不看後視鏡、以及女性綁匪一人很難將楚慈完全控制住等原因,司機爲男性同夥的可能性極大。
紅色凱美瑞,因爲前幾年上市後打折力度大的原因,建寧市內不說上萬,起碼也有上千輛。而且省際高速通向恭州,如果這輛車是從恭州來的,那麼篩選範圍就要再擴大一倍了。
車海茫茫,在毫無頭緒的情況下,根本不可能鎖定這輛沒有牌照的紅色凱美瑞。
怎麼辦呢
江停不斷點擊暫停鍵,幾乎是一幀一幀地審視畫面,窗外閃電與監控熒光倒映在他瞳孔深處。突然他手指頓了下,只見屏幕上某個一閃即逝的瞬間被固定後,通過路燈和拐彎指示牌的雙重反光,可以隱約看見後車牌最後三位的一丁點最下端。
江停的大腦飛速運轉倒數第三位數字是7,最後兩位是字母o、c、s、u、g、j,或數字3、5、6、8、9、0,以上十二位隨機排序可以達到144種組合。
但不夠,車牌除省份及地區代碼外還有五位數,前兩位未知。單憑這144種可能性無法倒推出來,何況因爲可視條件太差的原因不能完全確定倒數第三位確實是7。
江停向後靠進沙發軟墊裏,用筆一下下敲打掌心。
這世上很多事情都存在着蛛絲馬跡的聯繫,偵查人員需要憑觀察、經驗、專業知識甚至是直覺猜測,去抓住這些肉眼難以看見的聯繫,進而推導出前後線索。
紅色豐田凱美瑞。
凱美瑞
“陸先生。”
江停無意識地擡起頭,只見韓小梅竟然還沒走。這姑娘也是死心眼,嚴峫叫她燒點熱水,她就真的燒了熱水,將一杯剛泡好的紅茶輕輕放在他面前,直起身拘謹道:“您喝點熱的吧,早點休息,我走啦。”
江停突然說:“等等。”
韓小梅腳步停住,只聽他問:“這種顏色不偏酒紅而是正紅色的轎車,還是女性購買比較多是吧”
“啊應該吧,我車也是正紅色啊。”
江停直直盯着韓小梅。
江停面相是真的很年輕,五官天生異常標緻,這樣看人的時候,雖然他自己神情生冷沒什麼情緒,但往往給人一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韓小梅一開口就聽見自己嗓子細細地發着抖:“那那那個陸陸陸先生”
江停置若罔聞,喃喃道:“胡偉勝開的也是輛凱美瑞,套牌,車牌號是”
“建a6u799”涉及案情的信息韓小梅總是記得特別牢。
江停點點頭,突然問:“你們女生,是不是都挺看重儀式感的”
韓小梅:“啊”
暴雨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遠處黑夜的高速公路上,車輛掀起水花,呼嘯而去,只留下遙遠飄渺的黃色尾燈。
“嚇死我了剛在後坡那邊撿到幾根骨頭”馬翔踩着泥水走來,沒好氣地嚷道,“老高非誆我說是人胳膊”
高盼青提着手電,把不住往下滴水的頭髮掠到頭頂去,大笑道:“你自己業務不過關,哪個人胳膊長那樣的那分明就是條狗”
刑警們苦中作樂,在荒地裏分散搜尋每寸土地,全身溼透地開着彼此的玩笑。只有嚴峫悶不吭聲,獨自遠離人羣之外,在高速公路護欄附近用手電掃射泥濘的地面。
“老嚴,”黃興拖着溼透的膠鞋走來,沙啞道:“腳印提取出來了。”
嚴峫沒擡頭:“嗯哼”
“雨水把現場破壞非常厲害,建模很困難,具體情況要回局裏再做分析。目前初步分析,現場有三到四組不同的腳印,確定沒有女性,但一時也無法分辨出有沒有楚慈的。”
嚴峫說:“也就是說在最好的情況下,除了刁勇和女人,還至少有兩名綁匪”
黃興點了點頭。
嚴峫沒吭聲,拿着手電繼續向前走去。黃興跟在他身後,只見他全身連背上都濺滿了泥點,未幾才聽他沉沉的聲音傳來:“大案吶。”
“你也歇會去吧,”不知怎麼黃興突然有點不忍,“喏,我讓老張他們幾個買夜宵去了,待會回來你也喫點,喘口氣。”
嚴峫不置可否。
嚴峫的個頭太高於平均值了,穿上警隊雨衣後一截腳脖子還露在外面,滿鞋滿褲腳灌得全是泥,每一步都發出咯吱咯吱的踩水聲。他就這麼穿過積水的草坡來到高速公路護欄外,目光落在遠處隨大雨不斷搖擺的黑影上那是片鬱鬱蔥蔥的灌木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