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破雲 >62.Chapter 62
    江停頭咚的一聲, 黑髮被揉在門板上, 霎時眼底是來不及掩飾的驚愕,但嚴峫帶着菸草氣息的脣舌已經灌滿了口腔,席捲了上顎和舌底。

    這確實太突然了, 完全跟江停本來設想的背道而馳,以至於他頭腦一片空白, 下意識伸手去推,被嚴峫抓着手臂一下抵在了門背後。倉促掙扎間門板又發出了砰砰幾聲撞擊, 隨即被衣背摩擦而悉悉索索, 在充血的耳鼓中聽來格外明顯。

    會被走廊上的人聽見,他腦海中只有這麼一個念頭。

    然後他才模模糊糊地感覺到異樣, 似乎本來應該是針鋒相對的,但那個親吻卻溫軟、厚重又很熱,神經觸感令腦髓和脊椎都產生了一種細微的刺麻。

    太不真實了。

    眩暈得有點荒唐。

    江停指甲掐進掌心裏,開始都沒感覺, 刺痛被淹沒在了鋪天蓋地被親吻的熱烈裏,過了好幾秒乃至更久的時間, 他才發着抖強行抽出手來, 硬把嚴峫推出去了半步。

    周遭凝固般安靜,遠處走廊上護士的走動和說話聲隱約傳來, 反襯得兩人的喘息和呼吸異常清晰。

    “”嚴峫止住胸腔起伏,按着腹部刀口的位置慢慢站起身, 問:“怎麼樣”

    江停拇指緊緊掐着中指內側指節, 才能發出比較正常的聲調來:“什麼怎麼樣, 想讓我誇你嗎”

    儘管他聲線竭力壓平,但最後一個字音還是上揚得有點過度,連嚴峫都聽出來了。

    但嚴峫沒有笑,也沒有任何得意、不滿或其他情緒波動。

    “我不值得你肯定”他反問道。

    所有夾雜着試探的信任,隱藏着矛盾的合作,危難時毫無保留的援手,和遇險時豁出性命的保護,難道這些都不值得肯定嗎

    “我對李雨欣說的話的確是騙她的。”良久後江停冷冰冰道,“黑桃k是毒梟,我是警察,不論我做什麼都談不上背叛二字。如果你的思維被一個精神變態的瘋子帶着走,很快就會覺得身邊所有人都可能是叛徒。”

    他伸手抓住門把,向嚴峫略微擡起下巴:“你三十多歲了,冷靜點想清楚,別把自己的小命玩死。”

    咣

    門打開又關,江停的腳步漸漸消失在了走廊遠處。

    嚴峫慢慢退後,坐在了病牀邊,十指插進頭髮裏用力摩挲,然後突然像下定某種決心般深吸了口氣,一把拿起那個新手機打開插卡。

    “喂,爸。”嚴峫頓了頓說:“我在江陽縣出了點事,幫忙叫個大車過來,接我立刻回建寧。”

    `

    江停打開副駕駛門,鑽了進去,重重扣上安全帶。

    “走吧。”

    楊媚坐在駕駛座上,大概真是一路上心急如焚,連她視若性命的妝都沒來得及化好:“江哥”

    “沒事,”江停說,“那個中彈進了手術室的蠢貨又不是我。”

    然而楊媚眼底的憂慮並沒有因此減輕,相反更濃重了:“江哥,實在不行這個案子就別跟了吧,中國那麼大咱們哪裏不能躲先是醫院又是這次,連坐在警車裏他都敢動手,那個人簡直、簡直”

    “你說黑桃k”

    光天化日之下猝然聽到這個名字,讓楊媚霎時愣住了,緊接着森寒從脊椎猛躥上來,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動手的不是他。”江停對楊媚的寒噤視若無睹,說:“不過難得的是他在這個案子裏留下了破綻,所以一定得追下去。”

    “什麼什麼破綻”

    江停沒有立刻回答她,而是從雜物匣裏摸出墨鏡和口罩戴上,再把座椅向後仰倒,調整到了一個上高速時不會被監控攝像頭拍到臉的角度。

    “開車吧,”他說,“我先睡一覺,換手時叫我。”

    楊媚心知勸阻沒用,憂心忡忡地瞥着他,卻見江停不知爲何突然用指節揉了揉自己臉上的口罩,緊接着又把手放回了身側。

    楊媚忍不住又奇怪地瞥了眼。

    那個細微的動作,看上去就好像他下意識摸了摸嘴脣一般。

    `

    不夜宮ktv。

    上次車停在後門時,還是剛出院的時候。江停鑽出車門時向遠處巷口望了眼,路燈下卻沒有了那個揹着書包、穿藍色上衣,心虛着慌慌張張避開的年輕男孩。

    他收回了目光。

    “不用叫廚房做喫的,”江停在楊媚開口前就堵住了她:“我上去看點東西。”

    楊媚好不容易提起的粉嫩少女心登時被一瓢涼水澆了下去。

    江停關上門,打開臺燈。

    ktv樓上這間套房跟他上次匆匆離開時的模樣已經不同了,被褥牀罩都換了乾淨新鮮的,喝了一半的水被倒掉澆盆栽,玻璃杯被洗得透明發亮,整整齊齊壘在沙發前的茶几上。

    唰拉

    江停拉上窗簾,一顆顆解開衣釦,反手將襯衣扔在牀上,走進了浴室。

    花灑噴出溫水,熱氣迅速蒸騰上來,江停閉上了眼睛。

    曾有段時間他覺得告別這個世界最舒服的方式是在溫水裏溺死,無知無覺、安安靜靜,猶如回到了他那早已記不清面孔的母親的子宮。但當他被綁在安全帶上沉入河水中時,剎那間腦子裏想的卻是,我怎麼能死

    他永遠也不會告訴嚴峫的是,當進水的車門第一次被打開時,那幾秒他其實是清醒着的。

    他能感覺到嚴峫被拽出去了,身側的小姑娘也被救走了;車廂緩慢地打着旋沉入河底,毫不意外地只有他一個人被孤零零綁在後座上,投向死亡冰冷的懷抱。

    這就是終結了,當時他想。

    但他卻沒想到車門會在巨大的水壓下被再次打開,就夢中曾出現過的手伸向現實,將他死死拉住,用力拖向生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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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sp;江停長長吁了口氣,再睜眼時,看見對面模糊的鏡子,便隨手將水汽一抹。

    鏡中的人看上去比實際要年輕一些,但也年輕不太多,至少眼角已經有了歲月留下的細微痕跡,不過因爲很少笑的緣故脣角兩側異常平整,並沒有他這個年齡的人慣有的鼻脣溝。

    他從小時候膚色就比其他孩子白,病牀上躺了三年,讓臉色皮膚變得更加蒼白缺少生氣,反襯出眼珠有點過分銳利的黑。公大畢業出來那幾年體型還算是比較健康精悍的,現在也毀了,如果不盡力挺直背脊擡起頭的話,怎麼看都有點孱弱。

    那還不是惹人憐愛的孱弱,而是一邊滿身陳舊傷痕,一邊又帶着格格不入的疏離和冷淡,讓人看了就想敬而遠之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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