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破雲 >118.Chapter 118
    “最近一段時間最好不要離開建寧, 請儘量配合我們的調查,同時我們也會注意保護您的安全。多餘的話不用說了, 實在不好意思啊嚴副, 您知道這都是走程序”

    鐵門在身後咣噹關閉,回聲久久飄蕩在空曠的走廊上。

    嚴峫緩緩走向盡頭, 樓道前的窗臺邊,呂局逆光的身影揹着手,遠眺天穹盡頭無邊無際的蒼灰色雲海。

    “出來啦,”聽聞腳步聲站住,呂局漫不經心道:“瞧你這一身晦氣, 回家拿柚子葉洗個澡吧”

    嚴峫還穿着被抓捕那天的裝束, 黑色修身外套和襯衣,同色的牛仔褲和高幫短靴。襯衣已經皺巴巴的了,但看起來並不潦倒,相反那烏黑的劍眉和雙眼,倒有些符合他年紀的滄桑和沉鬱。

    “老方醒來了嗎”他問。

    呂局沒回答。

    “”嚴峫呼了口氣, 道:“我想見見秦川。”

    呂局擡手看看錶:“行吧, 半小時以後安排你去審訊室見一面。這半小時內你可以先去洗個澡換身衣服,抽根菸喫個飯, 或者”他透過玻璃窗向馬路對面指了指,意味深長道:“看看你最喜歡的那輛車修得怎麼樣了。”

    市局大門外, 一輛嶄新發亮的銀灰色g65安安靜靜地停在街道邊, 引得行人紛紛回頭注目。

    嚴峫眼底終於浮現出了微許笑意。

    g65閃燈解鎖, 戴着口罩靠在後座上、一邊舒舒服服喝茶一邊下在線象棋的江停擡起頭, 只見嚴峫裹着滿身寒風鑽進車內,呼地關上車門。

    “喲,出來了。”江停退出棋局:“給你買了柚子葉唔”

    嚴峫伸手把他摟進懷裏,拽掉口罩,低頭吻了下去。

    就像對待落回胸腔的心臟,失而復得的珍寶,燈火闌珊處幽幽發亮的明珠;嚴峫把江停半壓在寬敞柔軟的後座上,從脣舌親吻到鼻尖,從細膩冰涼的皮膚親吻到尤未癒合的傷痕,火熱的氣息滲透血管,在冰天雪地裏燙得人發抖。

    “謝謝你。”嚴峫把臉埋在江停頸窩裏,喃喃道:“謝謝。”

    江停彷彿感覺有點好笑:“謝謝”

    謝謝你還在,至少到最後一天,還有你站在我身邊。

    “沒什麼,謝謝你昨晚讓人給送來的那碗豬肉韭菜餃子,殲31都他媽硬成神州八號了。”嚴峫不分青紅皁白把江停摁在單面可視車窗前,蠻橫無理地:“別動讓我頂頂,別動,安慰安慰我受傷的肉體和破碎的心靈”

    “肉體受傷的是我,還有那是水煮青菜”

    “你哪兒受傷了,不就臉麼沒關係我這人負責任,就算破相了也不嫌棄你,鑽戒婚禮蜜月車隊絕不缺斤少兩,彩禮你看着隨便開價吧”

    “嚴副支隊”江停被攥着倆手腕哭笑不得,“你醒醒,這兒是市局門口”

    “沒事,沒人看咱們,大中午的沒什麼案子大家都溜號了,萬一被人看見我就說你是我泡來的小網紅。”嚴峫唏噓道:“你看你都瘦了,肯定沒好好喫飯,這腰這大腿”

    噹噹噹

    車窗被人重重拍了幾下,嚴峫一回頭,韓小梅無辜的臉湊在車外,撲閃着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

    嚴峫:“”

    嚴峫降下車窗:“幹什麼呢你”

    “媚媚媚媚姐說您剛出獄肯定沒沒沒喫飯叫我送送送個便當盒”

    韓小梅腦內的馬賽克級畫面已瘋狂地旋轉衝出大氣層,化作煙花照亮了整個銀河系,但事實是她趴在車門邊連看都不敢往裏看。嚴峫挑着眉頭,隔着車窗接過飯盒,在誘人的香氣中打開一看。

    苦瓜炒肉丁,涼拌苦瓜,苦瓜蛋花湯。

    “清熱解毒降肝火,挺好的。”嚴峫拍拍韓小梅的肩,勸她:“我看你當刑警純屬屈才,要不辭職去楊媚那ktv當前臺小妹算了,你覺得呢”

    韓小梅:“”

    嚴峫把韓小梅趕回去上班,坐在車裏吃了苦瓜宴。楊媚也沒讓韓小梅訂特別貴的外賣,就是路邊餐館出來普通水平的家常菜,但他竟然也不覺得苦,一個人唏哩呼嚕地喫完了,點了根菸,靠在真皮大後座上,脫力般吁了口氣。

    “明明只是蹲了幾天市局,怎麼這麼累呢,”嚴峫喃喃地道,“難道真是因爲年紀上去了”

    江停坐在他身側,一邊下剛纔中斷的象棋,一邊漫不經心道:“所以男人過了三十就要服老,別當自己是埋伏行動連軸轉幾天幾夜不睡覺的小年輕了。還神州八號,我看你天宮一號差不多。”

    “”嚴峫立刻嘖了聲:“天宮一號也能搞得你要死要活,不信今晚試試”

    江停擡手作討饒狀:“行了行了行了”

    嚴峫這才罷休,歪在靠背裏一口口抽着煙,視線渙散沒有焦距,半晌才輕輕地冒出來一句:“怎麼就是他呢”

    “總比是呂局好吧。”

    江停在這方面理智到了幾乎摒棄感情的地步,嚴峫吸了口氣,嘗試表達自己的情緒:“不是,其實無論查出來是誰我都不會好受,哪怕最後發現是方正弘,我都你明白那種感覺嗎跟個人恩怨或集體榮譽都無關,只是真的十多年了”

    他搖搖頭,想到恭州市局當年的境況,以及江停周遭十面埋伏的同事關係,覺得自己說多了。

    “這是正常的,”誰料片刻後他突然聽見江停說。

    嚴峫夾着煙,一扭頭。

    “刑偵、禁毒、緝私、反恐、乃至整個公共安全口,這條征程漫長艱難而無止境,一旦踏上就難以回頭,有時甚至連辭職或退休都無法將這條路從生命中抽離。能身披國旗走到生命盡頭的人畢竟是少數,更多的人中途就離開了,走散了,或者迷路踏進岔道,再也無法並肩戰鬥。嚴峫,咱們都必須學會接受。”

    江停的臉在白霧繚繞中看不清晰,朦朧中他似乎笑了笑,低聲說:“所有戰場到最後,都是信念與自身的較量。接受這一點的人會比較好過。”

    菸頭火光忽明忽滅,映在嚴峫黑沉沉的眼底,半晌他幾乎無聲地嘆了口氣,張開手。

    江停給了他一個有力的擁抱。

    審訊室的門開了,一條光帶隨之延伸到暗處,秦川擡起頭。

    嚴峫帶着滿身煙味走進室內,坐在審訊桌前,警察在他身後關上了門。

    他們兩人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就這麼面對面望着彼此。陰冷

    的空氣就像半流體那樣緩緩浮動,將牆面、桌椅乃至於手銬都覆上一層青灰,彷彿浸透了冷水的紙從虛空中一層層蓋住人的口鼻。

    “有煙麼”秦川終於沙啞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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