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一時有些尷尬，話說出來，程雯就有些後悔方纔的衝動，其實程雯也並不是故意挑事，只是作爲家裏親戚的孩子中最優秀的女孩，又自認爲見識極廣，所以對於其他孩子們，程雯素來都有些優越感，而今天這個素來低調的表弟秦洋，被拿來和她這個從小到大都是其他孩子學習榜樣的姐姐相提並論，心裏微微有些不舒服的同時，就抱着幾分考校幾分打擊的心態說了出來。
秦爸的臉色微微有些沉了下去，之所以這些年來兩家有諸多矛盾卻也能相安無事，對於各方兒女輩發自內心的喜愛佔了一大部分，比如秦媽不喜歡甚至很討厭大姑二姑，卻很寵愛從小乖巧優秀的程雯，而大姑二姑也一直很喜歡老實聽話的秦洋，不過秦爸也不至於和外甥女置氣，微微錯愕後，很自然地笑道：“呵呵，大一怎麼就不能忙了......”“就是就是，有上進心是好事......”大姑怕秦洋生氣，也笑着打圓場，秦洋卻是一直樂呵呵笑着，看起來也並不在乎，程雯的一顆心也就放了下去。
秦媽在廚房裏喊了一句，這邊大姑二姑就招呼着幾個正玩索尼遊戲機玩得熱火朝天的小孩子過去幫忙，放下打了一半的關卡，混世小魔王們不情不願地排成一列，秦洋很自覺地混在其中，看起來有些滑稽，說起來這幾個表弟可不認秦洋這個哥哥，畢竟一年才見上這麼一次，關係較爲生疏不說，這幾個熱血高校看多了的熊孩子們更向往能有一個打架厲害的哥哥，而不是像秦洋這樣的書呆子印象。
飯桌上衆人言談和諧推杯換盞，實則摻雜着看不見的刀鋒劍影，比較完自家情況就比較兒子閨女的情況，這放在任何一個家庭聚會上都有着無法言說的默契。兩家之間雖說關係不太好，但也頂多是在背後說些壞話戳戳脊梁骨的地步，在歷年來大年初四的家族聚餐上這也是每年唯一能見面的地方，雙方都是家長裏短言笑晏晏。
喫完飯喝足酒後，秦爸秦媽在客廳和姑姑們說笑談話，幾個表弟東看西看，最後跑到秦洋的房間裏，坐在大窗臺上玩遊戲機，秦洋的房間雖然簡單，但很乾淨，而且陽光很足，冬日的陽光萬萬不是暖氣比得上的，幾個孩子圍在一起打遊戲打得熱烈，大呼小叫不好痛快，年齡最大的家成表弟靈機一動，提議把窗戶打開吹吹風，背對着窗戶口，絲絲涼風透進來拂起碎髮，用手一撐下巴，頗有港片大哥的飄逸風範，而且秦洋家住三樓，往下望去也沒什麼畏高的緊張感覺，秦洋正從書桌上拿東西，看到這一幕有些好笑。
三個孩子玩鬧之時，也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要打牌，隨後得到其他二人附和，三個小孩子想玩的是本地獨有的一種撲克牌玩法，需要四個人一起玩，家成表弟心想他們與秦洋不熟，也不喜歡和書呆子一起玩，只好去找姐姐，這邊喊了一聲，客廳裏坐着的程雯無奈走了過來，在房間門口正好與秦洋擦肩而過，說起來，程雯不僅長得不錯，還有一雙纖細長腿，在上高中之前一直都比秦洋高上半頭，可謂御姐範十足。
秦洋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道，心曠神怡之時，驀地聽到一聲尖叫在這一瞬間，秦洋全身的肌肉和神經都瘋狂戰慄起來，猛地轉身，順着面色蒼白，在剎那間嚇傻了的表姐的視線看去，窗臺那邊的家成表弟似乎本想跳下來，卻一個趔趄仰頭摔去，直愣愣地從窗戶口掉了下去
這可是三樓，這個念頭還沒完全生起，瞳孔驟縮，這電光火石間，程雯視野裏閃過一個模糊的人影，在離窗臺兩米遠處伸手彎腰起跳一氣呵成，如美洲獅捕獵暴起的弧度，巨大的動能攜帶着人影魚躍而下
“救命”程雯大腦一片空白，淒厲喊出，向前衝了過去，還未跑到窗臺邊沿，一個熟悉的身軀從窗戶外突兀地扔了進來，“砰”地砸到地板上，正是家成，程雯還未能理解發生了什麼，秦洋的腦袋也緊接着從窗戶外探進來，那是一張面無表情卻佈滿猙獰青筋的臉龐，雙手撐住窗臺跳了進來，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了片刻，秦洋擠出一個笑容，伸出拇指輕輕放在嘴邊。
客廳那邊聽到動靜，秦爸秦媽和姑姑們都急匆匆地趕了過來，焦急問道：“怎麼了怎麼了”
煞白，現在纔回過神來，被摔到地上的疼痛也反應過來，更多的是對剛纔落體失重體驗的後怕，“哇”地一聲就嚎啕大哭起來，大姑拉起來家成喊道：“怎麼了你倒是說啊”家成渾身發抖，從媽媽手裏滑落跌到地板上，哭聲更加肆無忌憚，大姑焦急地轉頭看向程雯：“雯雯，到底怎麼回事”
程雯想起秦洋伸出拇指的動作，下意識看向後者，秦洋淡定地微笑道：“已經沒事了，大姑，家成差點摔下去，幸好拉住了。”這話是實話，確實差那麼幾十米摔到地上，幸好被秦洋拉住了。
其他兩個表弟早就被嚇傻了，而對於家成被秦洋奇蹟般地救了回來這件事更加難以理解，對秦洋的認知已經蒙上了一層神祕而強大的面紗，此時秦洋說完後他們也就小雞啄米似地跟着點頭，氣急的大姑擡手就想扇這個不省心兒子的耳光，可家成哭得實在厲害，大姑也就作罷了，嚴肅地叮囑了其他兩個孩子注意安全，關上窗戶就拉扯着家成去客廳裏教育了。
其實秦洋覺得對家成來說，劫後餘生的心悸感覺已經足夠能讓他記住這個教訓，就不必讓大姑也受這份後怕了，更何況，他是如何躍出窗外在空中救下家成這件事，秦洋覺得還是保密爲好。
對程雯來說，這一切的變化實在太快，有些茫然的程雯甚至不確定家成到底掉沒掉下去，不然，這般摔出去怎麼可能會被救上來，搖了搖頭，清晰的回憶場景又在腦海裏放映一遍，程雯確信無疑，眼神複雜地看向秦洋的背影，秦洋可不想被表姐問東問西，應付完大姑就抱着一堆資料去雜物間了。
輕輕拍了拍胸口，秦洋急促無比的心跳總算放緩了些許，家成摔倒的一剎那，秦洋沒有絲毫猶豫地跳了下去，在恐怖的速度下，那一刻凜冽地寒風瘋狂灌進秦洋的耳朵裏，鼻子裏，嘴巴里，來不及欣賞天地倒置的景象，秦洋在千鈞一髮之時抓住了家成的小腿，另一隻手抓住窗臺外的老式鐵質晾衣架，強悍的臂力將家成幾乎是旋轉二百七十度扔了進來。
也不知道有沒有摔壞小傢伙，秦洋嘟囔了一句，雖然家成和另外兩個表弟很讓你不省心，秦洋也沒有看不起的意思，畢竟小孩子的可塑性都是很高的，秦洋小時候就同樣有過無比頑劣的日子，倚在雜物間的櫃子上，秦洋翻着一本專業教材看得認真，這時敲門聲突然響起，秦洋知道如果是家裏其他人的話，絕對不會這麼輕柔地敲門等待，那麼門外的人無疑就是表姐程雯了。
猶豫了片刻，秦洋走過去打開門，看到程雯雙手插在牛仔褲裏，有些忐忑地站在門口。
“呃......進來坐，咳，這也沒地方坐哈哈......”
“嗯......這裏都放些什麼啊”
“呃，什麼書啊，酒啊，都放在這裏，挺亂的，呵呵......”
“呵呵呵......”
或許這就是尬聊吧。
程雯明顯有些緊張，死活想不出話題來，畢竟兩人一年就見面這麼一次，互相的瞭解大都建立在父母在酒桌上的吹牛，此時乾脆低着頭，等着秦洋找話題，後者也十分無語，他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好在秦洋十分擅長解救這種尷尬的狀態，正要開口，表姐卻是搶先一步道：“你這本書能給我看看嗎”
秦洋伸出了手，這邊自覺終於找到了話題，而且是自己喜歡的閱讀方面，興沖沖的，程雯拿起厚厚的教材，看到封面時皺了皺眉，愕然道：“呃，這是什麼我有點看不懂，流動，加利福尼亞......”
“呃，中文名稱是流體力學加州理工大學出版。”秦洋簡要答道。
“專業書嗎怪不得......”微微有些羞赧，程雯懷着憧憬說道：“是加州理工出版的嗎，我爸總想讓我去常青藤，其實也不過是砸錢進去啦，真要我自己拿獎學金offer，我一點信心都沒有......”
不知爲何，程雯突然覺得秦洋是可以讓她放心卸下面具隨便聊天的人，畢竟有一層血緣紐帶在這裏，所謂的優越感也在進一步的關係下土崩瓦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