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璧一個箭步便到了近前，將黃芸輕輕攙起，“黃姑娘，你沒事吧？”
黃芸報以嫣然一笑：“看到你來救我，我甭提有多開心了！”
謝璧沒再說什麼，俯身扯去了那人的蒙巾，卻是一聲低呼。他怔怔地望着那人，喃喃道：“怎麼會是他？！”
“誰？”
“你自己看。”
黃芸低頭一看，也是吃了一驚，“他……他不是那賣馬人麼，他爲什麼要殺我？！”
這蒙面人竟然便是日間的那名賣馬人。
謝璧霍然擡頭，“怎麼，他要殺你？”
黃芸說：“他既然擄走我，還能有什麼好事呢！沒想到他將馬賣給我，卻是安的這心。若不是璧哥你及時趕到，我可慘啦，有可能不活了。”
“你爲什麼要這樣想？！”
“他將我擄走，難道只是爲了殺我？我跟他無怨無仇的，想必是日間他見了我的美貌，想要……”黃芸沒有說下去，因爲他沒有說下去的必要，任誰都能聽得出他將要說些什麼。
謝璧一聲輕嘆，又看了看那人，但見他兩眼兀自圓睜，像是有什麼未了的心事。
謝璧直起身，擡眼望了望西墜的殘月，說：“天要亮了，你要好好保重！”
“怎麼，璧哥，你要走？”黃芸一聽這話便急了，“你不要走！我求你了，別走！”
謝璧望着黃芸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忽然笑了，他雖在笑，但嘴裏卻嚼碎了苦膽更苦百倍千倍，“我們是該分開了，我的心裏只能留下一個人，我……我真心的希望你能早日找到一位如意郎君……”
“我不要！”黃芸眨巴着那雙烏溜溜的黑眼珠，一副調皮狡黠的模樣，“因爲我已經找到了，我不會放手的！”
謝璧嘆了口氣，“你這又是何苦？！”
她這是何苦，人類的情感又是何苦，一個人又何苦愛另一個人呢！
夜風絲溜溜的吹過，似乎有了嘆息聲。風也學會了嘆息？它在爲誰嘆息？
“我不苦。”黃芸似是沒有聽懂謝璧話裏的意思，連風都聽懂了他的憂愁苦悶，黃芸卻像是沒有聽懂。她抿着朱脣，幽幽的說着，“只要有你在身邊，我不苦。”
“可我不屬於你。”到此地步，謝璧實是想不出更好的拒絕方式。說出這句話，他心裏猛地抽緊，並隱隱作痛，但卻不是後悔。有一種痛後悔更痛，有一種情感痛更難以忍受。
黃芸眼神一滯，頃刻間，那雙秀眸便蓄滿了晶瑩的淚花。這一刻，謝璧竟不敢面對她那哀怨悲傷的眼光，轉過頭去，“黃姑娘，或許我們有緣無分，但你擁有我並不是你的幸福，你有你的幸福，保重！”
“不要走！”黃芸突然前拽住了謝璧的衣袖，淚水無聲的劃過她那張秀美絕倫的臉龐，她急切的說着，“璧哥，我不想失去你，我真的不想失去你，我不知道失去了你，我還能做什麼，還有沒有活下去的勇氣，我求你……”
“黃姑娘！”謝璧輕輕拂開了黃芸那春蔥般的玉手，眼神滿是憂傷，“我……我真的要走了，我也不能失去我的小師妹，因爲我愛她！其實……我們相遇本是一個錯誤。”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心裏一陣陣絞痛。
黃芸竟是站立不穩，後退幾步，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她的眼神讓人心碎，任憑淚水無聲的墜落成雨。
“璧哥，”過得許久，黃芸才平靜下心緒，那如黃鶯出谷般的語聲卻已哽咽，且有些語無倫次，“我知道了，你要去找你的小師妹，因爲你們本是一對，因爲……你從來都沒有愛過我，當然也不用在乎我的感受，我知道，我知道的，你再也不願見到我了，我——可你說過，要一直保護我的呀！”
“我……我說過嗎？”謝璧劍眉一蹙。
黃芸沒有回答，而是反問，她的淚流得更急了，“你不承認了？你說過的呀，你還說要用千年靈芝治癒我的內傷，可你全然忘記了，你也的確應該忘記的，你的小師妹……”
“黃姑娘，馬天行已經粉身碎骨，怕是那千年靈芝再也難以尋覓。不過……”
“不過什麼？”黃芸微笑着，有些自嘲的意味，“你會一直找下去？”
謝璧嘴巴張了幾次，終於乾笑一聲：“天大地大，千年靈芝也並非只有江源貨棧纔有，我……”
“等你找到了，或許我已經不需要了。”
“爲……爲什麼？”謝璧機械地道。
“說不得那時我已不在人世了，還要它來作甚？！”黃芸幽幽的吁了口氣，“好了，璧哥，你走吧，讓我自生自滅吧，反正我的生死別人也不會放在心，還是死了的好！”
這一次，黃芸沒有喊住他，喊住了又有何用，他只愛他的小師妹，遲早還是要離去的。她沒有說話，她心裏那濃濃的悲慼已經使她說不出話。
謝璧剛走出幾步，突聽不遠處一人冷笑道：“怎麼，你還想走？！”
謝璧霍然轉身，只見從幾丈外的一株大榆樹後面轉出了一個人。藉着溶溶月色，看清了此人的相貌。看去這人不過二十來歲年紀，但面皮焦黃，似是生着一場大病，又像是大病初癒，入眼一片頹然之氣；頜下一蓬濃須，根根似鐵，與他這年紀頗不相稱；細長眼，朝天鼻，相貌實是算不英俊；個頭不高，身形消瘦，似乎一陣風便能將他吹走似的，但眼神光內斂，顯然內功不弱。
謝璧沉聲道：“你是何人？”
這人嘿嘿一笑：“你不認得我，但定然認得家父。”
“哦？”
“家父便是江源貨棧的總掌櫃馬天行，你可知道？”
謝璧哼了一聲：“當然，不知你前來此地所爲何事？”
這人皺起了眉，像是有些驚訝，也像是裝出來的，“難道你還不知？”未待謝璧開口，他又說了下去，“難道你不知道殺人償命這個道理？”
謝璧笑了，忽然笑了：“莫非你想殺人？”
“不然我爲何要來？”
“你要殺誰？”
“兇手，兇殘的兇手！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身爲人子不可不報，你說呢？”這人平淡的說着，一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神情。
“你知道我是誰嗎？”謝璧也是淡然說着。
“我不管你是誰，殺了人要償命，這是顛撲不破的道理，天經地義，這也是王法。”
“你沒說錯，不過懲惡即是揚善，你可明白？”
這人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殺人償命，而且你殺的是我的父親。”
“如果我殺了別人的父親，你也不再理會了，對吧？”
“這是自然，別人的事跟我有何關係？”
謝璧笑了，笑得露出了潔白的牙齒。無論誰笑得這麼開心，都不會生氣的。然，謝璧突然止住了笑，沉下了臉，看去很生氣的樣子，他冷聲道：“看來這裏又要多一個死人了。”
“死人？在哪裏？”此時此刻，他居然還問出這麼幼稚的問題，要麼是裝的，要麼是真傻。然，他那一雙白多黑少的小眼珠一個勁的滴溜溜亂轉，一副很機靈的樣子。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你卻是看不見的。”謝璧稍稍一頓，又補充了一句，“我叫謝璧。”
“難道你還要殺我，你——你是謝璧？”這人才回過神，追問道，“江湖大名鼎鼎的劍神謝璧？”
“正是謝某。”
這人眼光忽然一滯，笑容頓時僵在臉，像是泥塑木刻一般。很快，他眼的木然便又轉化成懼色，恐懼之色，掩飾不住的恐懼。他忽然長嘆一聲：“蒼天無眼啊，看來我馬剛今夜要命喪於此了！”
“這倒未必。”謝璧微笑着，“你還可以逃啊。”
“我還能逃？”馬剛驚疑不定地問。
“當然。”
“難道……難道你不怕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謝璧呵呵一笑：“我不怕，你走吧。雖然你爹惡貫滿盈死有餘辜，但這並不關你的事，儘管你也不是個好人。”
馬剛點點頭，忽然說了一句怪的話：“我不走。”
謝璧不禁一怔，不由地凝目看向馬剛，只見馬剛臉已有了血色，眼裏也沒了懼意，代之的是一抹熱切的光芒，像是已經找到了自信。
謝璧劍眉一蹙：“你當真不走？”
馬剛沒有回答，而是又說了一句怪的話：“你錯了。”
“我錯了？”謝璧惑然道。
“是的，你是錯了，錯得很離譜！”
“哦？願聞其詳。”
“先父是什麼樣的人，我會是什麼樣的人，這本是很簡單的道理。”馬剛淡淡一笑，又說，“先父經營的生意，將來都是我的，我當然也會爲江源貨棧儘自己的綿薄之力，綁架那些窮夫賣給霹靂堂本是我的主意，所以我不能走。”
謝璧點點頭，顯然極爲認同他的觀點，沉聲道：“你的確該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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