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崢身子微頓,轉身朝來人迎去。

    “我的兒!”來人一頭撲進元崢胸膛,緊緊揪着他兩個胳膊直晃,顫着聲還帶哭腔,“兒啊!你可回來了啊!娘這條命差點都被你帶走了啊!嗚嗚嗚嗚!”

    元崢手遲疑片刻,輕輕放到來人後背,柔聲道:“娘,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別哭了。”

    那婦人一頓,倏然擡起頭來,仔細打量着元崢,兒子跟她說話,竟然這麼溫柔?

    終於懂事了啊!

    元崢迎她目光,微微一笑。

    從進這個大門開始,他便決定做他自己。

    他和原本的元四爺有太多不同,既沒辦法做到他那樣,還不如借這個出遠門歸來的機會,讓他們重新接受這樣的自己。

    至少可以有藉口說,是因爲受太多磨礪而變了性子。

    何況,將來,他還會做更多讓他們驚訝的事。

    燕喃趁這當口纔看清這位四爺的孃親,是個鵝蛋臉丹鳳眼的美麗婦人,髮髻微亂,金釵橫斜,臉帶着淚痕,緊抿着脣,極關切又溫柔地看着元崢。

    “是我的兒。”元崢娘將他臉仔仔細細看過,激動地噙着淚直點頭,雙手撫元崢棱角分明的臉,自顧自念着,“瘦了,黑了,是我的兒!還知道心疼娘了!”

    說着,眼角淚又下來,一頭扎進元崢胸口,嗚嗚嗚嚎哭起來。

    “二夫人!”後頭氣喘吁吁追來個僕婦,手頭還拎着繡鞋,見一院子人圍着,忙把鞋掩在袖間,揮揮手道:“散了散了,都幹活去!”

    衆人這才笑着各歸各位去。

    那僕婦匆匆來到婦人身邊壓低嗓門道:“您好歹把鞋穿啊!一會兒老太爺看見,又得說您了!”

    說完才朝元崢一躬身,眼也含着淚抱怨道,“四爺,您這回可玩兒得夠久的,您不在的日子,夫人連玩葉子牌的心思都沒了。”

    元崢失笑,又拍拍仍捆着他胳膊嚎哭的娘,像哄小孩一般道:“好了,娘,您先穿好鞋,洗淨臉,再梳個頭,一會兒翁翁他老人家該回來了。”

    燕喃極力忍着笑,堂堂太師府二夫人,作風如此豪放,她開始相信那些關於元崢的傳聞都是真的了。

    二夫人又拉起元崢衣袖擦擦淚:“你不在,魂兒都沒了,還管鞋呢。”

    說着一面提起裙子,讓那僕婦蹲下給她穿鞋,一面抽抽噎噎嘟噥,“怎麼也不穿身好的,你走時不是把我銀票匣子都給偷了嗎?”

    元崢微尷尬,“銀票……都丟了。”

    “沒事。”二夫人抓着他手不放,拍拍手背,豪氣道,“丟了丟了,人回來好。”

    二夫人還想說話,院外又匆匆過來個身影,疾聲道:“久嶸回來了?”

    燕喃側頭看去,聽起來,這久嶸是元四爺表字。

    來人是個三十餘歲的年男子,嘴蓄着一字黑鬚,膚白略胖,給原本清秀的五官添了絲憨實,只兩道劍眉和元崢一模一樣。

    一身墨青團花寬袖襴衫,甩着袖子走得呼呼生風,待來到院,看清了元崢,腳下方放緩步子,沉穩萬分地走到元崢跟前。

    “爹!”元崢轉身下臺階,朝來人一揖首。

    這便是太師府的元二老爺了。

    “你小子!”元二老爺擡手是一拳往元崢胸口砸去。

    燕喃心一下懸起來,他傷口……

    剛閃過這念頭,只見元二夫人眼刀往這邊一飛,那白白的拳頭輕飄飄落下,還順便給元崢衣襟撣撣灰。

    “盡會給人添亂!”

    元二老爺揪着眉,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

    燕喃差點笑出聲。

    元二夫人穿好了鞋,扶了扶髮髻,兩步跑過來拉着元崢胳膊,怒目道:“兒子回來你也不問問他喫得好不好,跑去哪兒了?這一路可有受罪?有你這麼當爹的嗎?”

    元二老爺表情嚴肅,背起手,“要問,正準備問!你去哪兒了?喫得可好?你娘給你備了半庫人蔘燕窩,等你回來好好給你補補……”

    元二夫人睨了他一眼,搶過話頭道:“一會兒想先泡個澡還是先喫飯,想喫什麼?娘讓廚房趕緊做,你最愛的羊蠍子如何?喫完了咱們娘倆再好好聊。”

    燕喃暗笑,原來這四爺口味這麼親民。

    元崢溫和笑着,一指身後的燕喃,“確實有些辛苦,等有時間兒子慢慢和您二位說。這位是我朋友,阿南,對兒子有救命之恩,此次到開封尋親,暫無去處,兒子想讓他暫住府裏。”

    燕喃前,學着男子模樣揮起胳膊一抱拳,粗着嗓子揖首道:“在下阿南,見過二老爺,二夫人!”

    元二夫人一聽說救命之恩,先駭得白了臉,雙手捧着心,把元崢渾身看了又看,“我兒怎麼了?”

    再朝燕喃顰眉微福了福,“多謝這位阿南後生,救了我兒,便是救了我全家,儘管在府先安心住下。”

    元二老爺朝燕喃一拱手,感激道:“夫人所言,便是元某所言,阿南小哥的大恩,留待來日元某慢慢相報!”

    燕喃沒想到這二位老爺夫人一點架子都沒有,忙回禮道:“二老爺二夫人言重了,四爺也幫了阿南不少忙。”

    元二夫人又笑着問她燕喃,“阿南喜歡喫什麼?”

    幾人正說着,前頭跑來個小廝,“二老爺!太師回來了!”

    元二老爺和元二夫人對視一眼,同時轉身拉着元崢往昭明堂裏頭跑去。

    元二夫人慌慌道:“我到廂房梳洗一下,你注意着點,別下手重了。”

    元二老爺忙點頭,“明白明白,你先趕緊去!”

    元二夫人帶着那僕婦一溜煙兒跑了。

    元二老爺擰着眉低聲道:“你祖父這次非常生氣,明白吧?你先跪下,省得一會兒他發更大脾氣。”

    元崢滴汗,二話不說,抽抽眼角,順從地在廳跪下。

    燕喃默默站在一邊,想笑又不敢笑。

    她可算知道爲何元四爺在開封府那麼囂張叛逆了,這爹孃都寵成這樣,能不說天天嗎?

    元二老爺從太師椅後長案抽出一根尺長的鐵板戒尺來,看了看門口,“啪”一聲打在桌案。

    響聲直透院外。

    “還亂跑嗎?”“啪!”

    元崢:……

    “還敢離家出走嗎?啊?”

    “啪”又是一聲,戒尺打得桌腿兒一顫一顫地。

    “給我跪祠堂跪三天!抄《論語》十遍!……”

    “哼!”門口傳來一聲冷哼。

    “你還當他八歲呢?還抄《論語》!”

    “爹!”元二老爺忙恭恭敬敬迎去,“您這麼快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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