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外頭的人都安置好了嗎?”梁湛吐出漱口茶,用絹帕抹了抹嘴。
“是,兩個人,小廝在前院,已和二伯母報備過。”燕喃記着他說過的晚間去看母親,頗有些忐忑。
“下晌沒什麼事吧?”梁湛閒閒問道。
“沒事,四妹過來聊了幾句,爹。”燕喃往前欠欠身,眨巴着眼乖巧地看向梁湛,“咱們下次用膳也叫四妹吧。”
梁湛輕輕蹙了蹙眉,隨即笑笑,“我平日應酬頗多,這兩日怕你不習慣,便多陪陪你。往後恐怕也不能這樣陪你用膳了。你們姐妹好好相處是,不過,宛茹這孩子,性子被寵得有些刁蠻,你若和她談不來,不必強求。反正你過幾天及笄,爲父會給你擇一門好的親事,替你把終身大事定下來。”
燕喃一口茶差點嗆在胸口,她本還在想,怎麼爹的話裏聽起來並不太願意與她姐妹二人共處?
一轉眼被他後一句話嚇得涼了半截。
成親?!
她根本沒想過這事!
“爹。”燕喃可憐巴巴看向梁湛,“我纔剛回來,還沒能好好孝敬您和娘,怎麼能這麼走呢?”
梁湛溫柔一笑,“傻丫頭,你算嫁出去了,照樣能孝敬我。耽誤你在外頭受罪這麼些年,爹也想好好給你定下終身大事,讓你儘快有個自己的家,算是補償你。”
燕喃還想爭取一番,眼巴巴道:“有爹在是我的家,和爹孃在一起,女兒覺得很好!”
梁湛伸手揉揉她髮髻,“對爹來說,看你成家有了依靠,才能安心。走吧,帶你去見見你娘。”
燕喃見他心意堅定的模樣,暗歎一口氣,對她好也不用好到要這麼快把她嫁出去吧?
不過,想來從擇人到定親到成婚,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搞定的事,暫且不管,走一步看一步了,先想辦法做正事。
燕喃跟着梁湛進了小綠天,一路丫鬟成行相迎。
雖是夜間,仍能看出小綠天內處處雕樑畫棟、宮燈錦紗,陳設之燕回閣更加精緻奢華,來到小綠天后頭的偏院外,隱隱能聽見竹林後,傳來陣陣水波聲。
燕喃暗自咋舌,這主宅佔地真廣,都到鏡湖邊了。
偏院已站了一地的丫鬟婆子。
“夫人醒着嗎?”梁湛問。
“剛用完膳,還醒着。”有婆子前恭敬答。
“嗯。”梁湛一腳踏進廳內,揮揮手,“你們都退下吧。”
燕喃跟着梁湛穿過正廳,來到旁邊小花廳。
窗前羅漢榻,端坐着一個女人。
燕喃看清她的瞬間,莫名心酸,眼淚不受控制的奪眶而出。
是娘啊!
和她夢見到的那女子一模一樣,眉眼溫婉,五官秀雅如仙,肌膚白淨剔透得幾乎能看清面的血管,是長期不見日光的模樣,臉一絲皺紋也無,仍保留着青春容顏。
只是那雙眼,黑白分明的眸子如一潭死水,定定看着前方,沒有一絲感情。
見梁湛父女進來,守在女人身旁的婆子也一躬身退下。
燕喃接過帕子沾沾眼角,也不知爲何,一看見她自己難抑傷心,挪着腳步走前,輕輕在她身旁坐下,哽咽着喊了一聲,“娘!”
“眉娘!”梁湛站到燕喃身旁,輕聲道:“喃喃回來了,喃喃來看你了。”
燕喃一聽這話,更忍不住,一低頭,剛憋回去的眼淚大顆大顆落下來,那眼淚落到女子放在榻沿的手背,她手指顫顫一動。
“娘?”燕喃忙擡起頭看着她。
梁湛也忙跨前一步,緊張道:“怎麼了?”
女子眨了眨眼,仍舊木木地沒有一絲表情。
燕喃屏住的一口氣輕輕吐出來,還是沒反應啊。
她小心翼翼伸出手,將娘放在榻沿滴落眼淚的手執起,握在手,手指涼涼的。
淚又不受控制地下來了。
這是小啞巴燕喃的淚嗎?
這麼靜坐了一盞茶的功夫,梁湛輕輕撫燕喃肩,“走吧,你娘該活動活動筋骨,然後休息了。”
燕喃嘆口氣,站起身來,這麼對坐着,也完全沒用啊。
“娘怎麼活動筋骨?”燕喃一面跟着梁湛往外走,一面問道。
“由兩個婆子帶着她走走路,再伸展伸展筋骨。”
“娘是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大夫怎麼說?難道不能好了嗎?”燕喃追問。
“在你丟了之後,她太過悲痛,常常慟哭。”梁湛擡起頭,緩緩穿過院前竹林,目光落向夜空。
“我本想着,再生個孩子,或許她會好一點。沒想到,有了你妹子之後,她不但沒好,反而變本加厲起來。到後來,一日一日不說話,那麼呆坐着,漸漸的,不再理人,喊她也沒反應,最後變成了如今的樣子。”梁湛的聲音越來越低。
燕喃想不通。
她有着二十一世紀的醫學常識,如今娘這個反應,既不是植物人,也不可能是老年癡呆,似乎是失憶加知覺遲鈍的合體,可是,悲痛怎麼會讓人變成這個樣子?
更何況,若生了第二個孩子,應該會情緒好轉纔對,怎麼會變本加厲更加嚴重呢?
“能治好嗎?”燕喃揪着心問。
“不知道。”梁湛嘆息一聲搖搖頭,“喬太醫說,能讓她偶爾醒着不錯。”
“我能每天來看看她嗎?”也不知爲何,燕喃一看見她的臉,特別想親近她,“我想每天帶着她動一動,散散步走一走也好。”
梁湛有片刻沉吟,“這樣吧,每日晚膳後我陪你來。”
“妹妹她。”燕喃抿了抿脣,“常來看娘嗎?”
梁湛輕嘆一口氣,背起雙手,“她每日晨間會過來請安,然後便離開,畢竟,許多年了……”
燕喃點點頭,表示明白,十多年日復一日對着沒有反應的孃親,還能怎麼樣?
她沉着一顆心回了燕回閣。
“娘子,熱水已備好了。”採書迎來。
“嗯。”燕喃答應着往淨房走去,“叫素琴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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