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太后喚道：“到前頭來，擡頭我看看。”
梁少宰苦尋十多年終找回嫡長女，本已夠轟動開封城，後來又是真假千金一波三折，以及燕喃在及笄禮大出風頭之事，加雲嬤嬤回宮後提起燕喃也是讚譽有加，太后對這個流落在外的相府千金也充滿好。
燕喃踩着宮廷小步，走到前頭，恭恭敬敬一拜，再緩緩擡起頭來，眼神落到前方臺階處，餘光已將殿人物盡收眼底。
太后年事已高，已是滿臉風乾褶子，半倚在貴妃榻，安陽坐在她腳邊替她輕輕捶着腿。
旁邊還兩張長榻，一張獨坐一鳳冠清瘦婦人，該是皇后；另一張榻坐了兩名少女，燕喃瞟過去時已認出了壽陽。
壽陽公主她在幽州見到時輕減了不少，瓜子臉更加纖瘦，雖面容平靜嘴角含笑，眉眼間卻盡是憂色。
一身月白煙雲衫，竟是孝期打扮，或是爲了端午的喜慶，那長衫襟邊繡着幾顆折枝牡丹，不過在殿一派喜慶，仍顯得格格不入。
燕喃不由有些心疼，若淵哥哥知道了，也會心疼吧？
她想起壽陽在幽州林府時，曾拿着官家賜婚時賞下的一對兒白玉鴛鴦玉佩，笑着對她說，“九淵讓我親自給這玉佩打絡子，他會帶着出征，你說我用什麼花樣好？”
她歪着頭想，淵哥哥喜歡梅花，“便用攢心梅花吧。”
壽陽點點頭，摩挲着那玉佩，心疼道：“今日我差些丟了這玉佩。”
“怎麼啦？”她好地問。
“我們在碧雲湖水廊散步時。”壽陽不好意思的抿了抿脣，神情嬌羞而甜蜜，“我不小心將玉佩掉到湖，九淵想也不想便跳下去把玉佩撈了來。”
那時身爲燕子的她，頓時揪緊了心，剛三月啊，北地春寒仍料峭，跳入湖撈玉佩，該多冷啊！
“好在他水性不錯，找回了玉佩，我趕他回屋喝薑湯去了。你說他要是凍壞了身子怎麼辦？”壽陽眉心輕蹙，無自責。
她心泛起難以抑制的酸與苦，那個擔心淵哥哥的人，終究不會再是她。
太后渾然不知燕喃想着往事入定，只見面前的少女五官精緻清麗，神態安然大方，毫不拘束緊張，不由暗暗點頭，雲嬤嬤說的果然沒錯，這女孩兒有種難得一見的大氣。
“難爲你父親找了十多年！”太后嘆道，“回來好，來人，賞梁三娘子！”
燕喃忙從往事收了心神，微微屈膝回話，“謝太后！”
“你剛剛說，叫什麼名字？”一直靜坐在旁的壽陽公主忽然問。
燕喃有些詫異，沒想到壽陽會問她話，忙恭敬答道：“奴家閨名燕喃，梁燕喃。”
壽陽擡眼將她看了又看，目光落到她頭的燕銜柳簪，“梁家的小娘子，不都是取個宛字嗎？”
燕喃解釋：“奴家養父姓燕，自小時起取名燕喃，回府後，便留了這姓名。”
壽陽點點頭，輕輕一笑，看向太后道：“名兒挺好聽。”
太后也笑着頷首。
待梁府人離開，壽陽便有些索然，起身朝太后和皇后一福，“祖母，母后，我想去河邊走走。”
可壽陽如同丟了魂一般，臉笑顏不見，日日消瘦下去，害她原本該放下的心又懸起來。
如今安陽既耽誤了出嫁年齡，又日日穿素茹素，看得她更不舒服。
只好把那林九淵罵了一遍又一遍，活着的時候害她的壽陽心思不屬不說，死了還不讓人安心。
當下心疼道：“怎麼？可有哪兒不舒服？”
壽陽淺淺一笑，“有些悶得慌。”
太后看了她一眼，淡淡點點頭，“去吧，吹吹風也好。”
壽陽謝過恩，帶人往殿後頭走去。
太后待她離開，看一眼皇后心疼的模樣，吩咐道：“多找幾個人跟着罷。”
說完又看着皇后，“壽陽今年都十八了，婚事，還是早些定下來好。”
皇后端坐着無奈一笑，“是。”
壽陽從殿後出了門，外頭的花園臺子女眷們所在的長廊敞廳高出幾階，能將半個金池園收進眼底。
她倚着廊下欄杆輕輕嘆了口氣，那梁少宰新找回來的千金，有幾分像那個燕子，她一想起那張臉便覺得不舒服。
加她名字也有個燕字，頭還戴着燕銜柳，似乎時時刻刻都在提醒她想起燕子燕子燕子，更讓人添堵。
她望着悠遠的晴空，若不是那個燕子，林九淵早和她完婚了吧，那他也不會這麼死了吧？
湛藍的天空正好劃過兩道黑影，落到柳梢，又是燕子！
壽陽伸出手，“拿弓箭來。”
自她愛林九淵後，也愛了騎射，箭術已是練得有模有樣。
旁邊小宮女低聲道：“公主，這園子里人來人往……”
壽陽睨了她一眼，小宮女立即噤聲，退了下去。
旁邊男賓和女眷一樣，分批覲見永寧帝。
元太師府不算最早被召見的一批，待元崢出來時，崔十一和蕭衡等人已在宮外柳林邊等着他。
“你們又在鬧什麼呢？”元崢淺笑着走過去。
崔十一一見金豆便往他身後躲，笑着道：“世子跟咱們一條船，我很擔心大夥兒會和他一起落水啊，畢竟這是個站在樹底下鳥屎都能落他頭的貨。”
蕭衡怒得揮着摺扇親自撲過去，“崔十一你這小孫子！日後你娶老婆辦不了事兒是不是也得怪爺爺我？”
崔十一繞過金豆往前頭柳樹林子裏鑽，蕭衡怒氣衝衝追過去。
只聽“嗖”一聲破空輕響。
“糟了！有人！”壽陽身旁的小宮女忍不住捂眼驚呼。
壽陽這邊箭矢剛離手，也懊惱地嘆口氣，方纔那邊明明沒人，怎麼突然不知從哪兒鑽出來個人？
眼睜睜看那隻箭驚飛了一柳林的鳥兒，直往那剛剛跑到柳林邊的人頭扎去。
壽陽一顆心頓時提起來，撲到欄杆邊，真糟了！
看模樣，好像是蕭衡那小子。
若是旁人，可能還會避開，可若是這小子，那箭矢扎他八九不離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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