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親王唏噓半晌,終斂了斂情緒,嘆一口氣,“如你所說,也許她是想解脫吧。你起來吧,出了這事,衡兒議親的事定得緩緩。那燕子令我拿走了,苗疆的能有幾塊,什麼時候能到?”

    “靖南王當初遺失在苗疆的燕子令有四塊,六月應會有消息。”梁湛聽見說議親的事得緩,心一沉,怕夜長夢多……卻知眼下出了這事,實在無能爲力。

    只得面不動聲色,站起身躬立在忠親王身前。

    “宮裏有兩塊,若苗疆的全拿到,那咱們只差兩塊了。”忠親王以手扶額,閉了眼,非常疲累的樣子,揮一揮手,“你退下吧,我單獨待會兒。”

    燕喃是被外頭的喧譁聲吵醒的,頭還有點疼,翻了個身,落地罩後頭人影晃動,素琴立即掀簾進來。

    “娘子!”素琴先扶她起身,“可覺得好些了?”

    燕喃把着她胳膊下地來,“外頭在做什麼?”

    素琴扶着她到妝臺前坐下,低聲道:“說是長公主飲毒酒自盡了!”

    燕喃愕然張大嘴,“死了?”

    “是。”素琴走到窗邊支起隔扇,“少宰大人一大早過去那邊,還沒回來。”

    燕喃換梁二太太着人送來的麻衣孝服,來到長公主府時,裏頭已有許多進進出出的宮人,白綢、白絹、冰塊、燈燭一車一車往裏送,四處已經急急忙忙佈置起來。

    素琴去門房處問了問,回來報燕喃道:“忠親王在裏頭,下晌恐怕宮裏還得來人,大人說,您稍等片刻,他親自來接。”

    燕喃點點頭,等了約一盞茶的功夫,已換素服的梁湛迎了出來。

    “王爺在裏頭,你先跟我到偏廳坐會兒,待裏頭收拾妥當,再先去柱香。”

    “爹。”燕喃見梁湛神色尚平靜,提起的心也稍稍落下,隨他到偏廳坐下。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長公主她怎麼會?”

    梁湛見桌案有茶,提壺倒了一碗端起一飲而盡,呼出一口氣,“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和我沒關係。”

    他看看門外,壓低了聲音,“那日我確實來和她起過爭執,也威脅過她,讓她不要再對付你,可我沒想過要她的性命。聽說昨日她喝了一天的酒,今晨便這樣了。”

    燕喃聽着,蹙緊了眉,“確定是自殺?”

    梁湛點點頭,“確定。”

    燕喃還是覺得有地方不對勁兒,是了,動機……

    “長公主因爲您的威脅和爭執,自殺了?”

    梁湛眉心擰成川字,搖搖頭,“想來不至於,她若是意氣於此,爲何不當日晚便自殺?”

    “沒有其他人出現的痕跡嗎?”

    “沒有。”梁湛有些詫異燕喃對此這麼好,“這是王爺請來的刑名和仵作都看過之後下的結論,確實是飲毒酒自殺。屋內再無第二人出現過的痕跡,除了晨間進來的馮嬤嬤。更何況,長公主府守衛森嚴,外頭又燈火通明,算外人想投毒也不容易混進來。”

    最重要的是,燕子令還在,而除了燕子令,長公主也沒有其他可讓人圖謀的了。

    雖然他也有些想不通透,但再無其他頭緒。

    燕喃也不再言語,她只是疑惑長公主的死和這個爹到底有沒有什麼關係,也懷疑過娘如今的情形和長公主有關,可現在人死燈滅,這條線索怕斷了。

    不過,長公主這一死,她和蕭衡議親的事兒定得往後推,這對她來說倒是好事。

    不一會兒裏頭已收殮完畢,廳先簡單置香盆和白絹靈幡等物,燕喃攜後來的梁宛茹一起,進廳到靈前拜了三拜,再完香,往邊退去。

    燕喃來到跪在一旁的安陽面前,朝她屈膝道:“大姐,還請節哀。”

    安陽似這才察覺她的到來,擡起眼皮,鳳眸裏平日的嫵媚蕩然無存,全是森森的冷意,空空洞洞盯着燕喃。

    半晌,有些遲鈍地,默然地,點了點頭,什麼話都沒說。

    燕喃暗暗打了個哆嗦,安陽恨她,罵她,遷罪於她,她覺得都能理解。

    畢竟長公主死在她受道法所傷之後,安陽應也能看出些什麼,她本來脾氣不好,又對她莫名不喜,出了這種事,不找她麻煩纔怪。

    可她這麼毫無反應,讓燕喃覺得她掏刀子都更可怕。

    到入夜,長公主府披白帛的樹影更顯飄飄搖搖。

    宮裏來的人正在趕搭靈棚,院落已處處牽起白綢麻帛,燈籠糊白紙,一個個掛了滿府,整個院落像一幢紙糊的冥屋,映着瘮人的白光。

    涇陽侯梁維清披麻戴孝跪在紅棺前,蜷縮着背脊,偶爾肩膀抽動一下。

    待有婆子給他端茶過來,他接過茶盞,擡頭朝四下看看,甕着鼻子問了聲,“縣主呢?”

    “縣主方纔說不舒服,休息會兒再來。”

    梁維清嘆了口氣,眼淚似乎流乾了,默默坐在靈前不再抽泣。

    三更後,靈堂搭建完畢,宮人散去,只剩誦經聲和有節奏的木魚聲,在羣樹環繞的宅邸此起彼伏。

    夜更深了……

    待這夜靜得所有人都幾乎入夢時,一個身影似鬼魅般悄無聲息從長公主府的後院佛堂內出來,瘦長的影子在慘白燈籠映照下,蛇一般扭曲在地,一晃而過。

    那身影隱入桂樹林,忽黑暗一聲低低的輕呼,“站住!”

    夜色的黑色身影瞬間僵住,籠在袖的右手忽多了把青黑色的短刃。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桂花樹下的聲音清冷,不知是害怕還是激動,帶了絲顫意。

    那人把短刃稍稍往袖口收了一收,轉過身子,看向從暗影走過來的少女,“縣主知道?”

    他一側嘴角歪起,似笑非笑。

    “我十歲知道了。”安陽熟悉他的身型,卻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真面目。這是個和夜一樣陰森暗黑的男人,年紀不超過三十,駝峯鼻狹長,眼神陰冷如隼,果然適合出現在夜裏。

    “你,愛我娘是嗎?”安陽說完這句話,只覺自己喂自己生吞下一隻蟑螂。

    他是她最厭憎的人之一,可偏偏這麼多年,他又是娘扭曲而醜陋不堪的生活裏唯一的慰藉。

    這個時候唯一還能幫她的,幫孃的,也這個人了吧?

    安陽攥緊拳頭,忍住胸口涌起的噁心,定定看着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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