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結,進攻,操練,“咚咚咚”,每一聲鼓聲都是命令,是號角,是戰士們橫刀折戟的見證,是厲兵秣馬的征程。
他眼前彷彿又出現了西北大漠的黃沙馳騁,莽莽草原的千里追擊,還有,還有飲馬河。
隊隊鐵馬銀甲踏破冰河,迎接他們的,是白羽箭矢如一支支蝗雨鋪天蓋地,那天變成了紅色,地也變成了紅色,一個接一個的戰士摔下馬背,那“咚咚”的鼓聲,第一次變成催命的號角……
他猛地揮落手鼓槌,狠狠砸在那羊皮鼓,喉頭滾動,又是一聲“咚!”
那鼓點有節奏地響起來,有力而穩健,此千軍踏馬整齊劃一的步伐。
元崢胸口壓抑許久的情緒澎湃而出,他需要呼喊,需要咆哮!
“千里外——”渾厚的歌聲唱出低沉的曲調,與方纔還歡聲笑語的場景格格不入,幾乎所有人都在這片刻靜了下來,凝神看向元崢。
元崢渾然不覺,眼前只有數不盡的箭支和廝殺,流不盡的鮮血……
“一生戎馬,寒弓銀槍——旌旗揚。
枕戈待天曉,秣馬踏清霜。
兩行清淚,枯骨忠魂——難還鄉。
荒冢埋兒郎,孤衾裹紅妝。”
……
在場聽的人都驚呆了,喜樂美酒這歌聲突兀又激昂,元崢的聲調淒涼而悲憤,低沉如松濤海浪,如泣如訴,歌詞悲涼而蒼茫,把一副副戰場出征圖擺在衆人眼前。
燕喃也和其他人一般,大大方方往元崢看去,只見他坐在人羣之外,面朝這邊篝火的方向,大長腿側在鼓邊,身型巍峨,俊朗五官映着火焰,高高的鼻樑讓一側臉映在火光,一側臉沉在陰影裏,更突顯天工雕琢般的完美輪廓。
周身泛着金黃火光,神情肅穆而悲愴,威嚴又傲然,眸子幽幽瑩瑩如閃爍着無數故事,那歌聲激盪到聽者肺腑之,也似看到了滾滾沙場、血影刀光!
只聽他歌詞一轉,接着唱:
“繁華處——
三更鼓沉,煙柳歌舞——醉華堂。
脂香粉正濃,琴瑟繞飛樑。
四方昇平,五湖不曉——山河殤。
富貴已足哉,衆生何惶惶?”
這是唱到歌舞昇平處,曲調杳杳,那尾音帶着幾分責問,幾分無奈,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惆悵,隨着鼓點沉落下去。
忽鼓點聲再起,更疾更快,落如密雨,唱詞曲調也漸轉高亢。
“君不見——
六月飛雪哭忠良。
七城煙柳披素裳。
八方男兒今何在?
生死一念叩蒼。
待他日,復歸來。
與君共醉——三千場!
九重天,任我闖!
壯志心未酬,策馬——復——河——疆!”
……
曲聲到最高亢處戛然而止,將一衆人聽得悠悠心絃往那雲端攀去忽直九霄,再雲破天開,從那幻境忽然回到眼前的美酒飄香來。
一片靜默,只有篝火烈烈作響。
忽有人拍起手來,“啪,啪,啪。”
竟是忠親王,神色凝肅,一下一下,緩緩鼓掌,他身邊的武安侯蕭齊,已是聽得淚流滿面。
燕喃則神色凝重,不對,這樣的淵哥哥很不對,他一直非常壓抑這種情緒,尤其是在唐侯和官家都知道林九淵還在世之後,愈加小心地把屬於林九淵的部分隱藏起來,怎麼會在這種場合下,唱如此慷慨激昂的戰歌?
她瞬間想到那空香囊,鹿神醫曾說過,那可能有蛇毒草燃燒後的毒煙所薰過的,而那蛇毒草的毒性,是催發人的潛在神智,讓人舉止言行不受控制……
正和淵哥哥的情形對得!
燕喃慌起來,那毒是如何下到淵哥哥身的?
眼下這種場合,他若是暴露了有關林九淵的身份危險了!
元崢站起身,只覺心跳愈加烈,這一曲唱罷,那澎拜的情緒非但沒消解,反而更激烈起來。
他踉蹌着回到篝火邊,崔十一激動地直抹淚,“師父!唱得太好了!聽得我都想提槍陣殺敵了!”
準也朝元崢舉起酒杯,“四爺,敬你!”
蕭衡覷着眼在旁看着,只覺元崢不太對。
元崢擺擺手,沒功夫理會其他人,眼睛在桌案直打轉,問題出在什麼地方?
燕喃讓他小心,難道是指的這個?
毒是如何下的?他一直與這麼多人在一起,喫喝也都是由府人送,不可能是準對他動手腳吧?
他的目光落到那馬奶酒。
若說不一樣,那是他沒喝過這馬奶酒,可是沒喝過,和毒,有什麼關係?
他閉眼,腦閃過一道光,沒喝過卻毒,那這馬奶酒,有解藥!
他二話不說端起馬奶酒猛喝了幾大口。
“四弟!”隔着崔十一的元峻忍不住招呼他,“你忘了不能喝馬奶?”
元崢喘着氣,心跳還是很快,他擡眼看向主賓篝火旁,劉渭!
他恨不能衝過去掐住他的脖子,問問他怎麼捨得把自己手下的兵將送到敵人的刀下!
不行,這樣不行。
元崢站起身,往四周打量着,“我有點醉,去湖邊走走。”
說完轉身匆匆往湖邊夜色走去。
崔十一見元崢這麼走了,有些莫名,搔搔頭,師父喝多了?
他猶豫着又追了過去,“師父!”
剛走出去沒幾步,唐二少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四爺怎麼走了?”
崔十一搖搖頭,“好像喝多了。”
唐二少看着元崢背影,嘴角浮起一抹陰冷的笑,拍拍崔十一肩膀,“咱們看看去。”
說完扳着崔十一肩膀往元崢離開的方向走去。
蕭衡回頭見這二人勾肩搭揹走遠,也覺怪異,唐二少和崔十一怎麼會搞到一起去?
他想了想,也站起身悄悄跟在二人身後而去。
燕喃見元崢走遠,立即站起身,被小娘子一把拽住,“去哪兒?”
她如今知曉了這二人的情愫,眼見一個走,一個要跟,自然覺得有問題。
燕喃心不安,想了想,若有小娘子幫忙,當更爲妥當,遂俯身到小娘子耳邊低聲道:“拜託你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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