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踞西北路百年的羌族終於被大梁徹底擊垮,從此大梁往西疆的道路當可暢通無阻
西征軍繼續剿滅西羌殘部,班師回朝的日子定在五月,又耽誤了一陣,等回到開封,已是六月初。
這日,燕喃照例早起在燕回閣前林子裏練功,一眼見到山腳下一個着杏色衣衫的身影沿着湖邊飛了出去。
燕喃極目看了看,“是宛茹嗎”
青衫目力好,點點頭,“正是四娘子,帶着萱草往二門那邊去了。”
燕喃有些意外,梁宛茹這傢伙日日不睡到太陽曬屁股不肯起,這會兒天將明,一大早上哪兒去
難道今兒是什麼特別的日子不成
燕喃想了想,實在沒什麼特別,要說和梁宛茹有關係的事兒,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文三爺昨日回了開封,今晚元四等人給他接風,文小娘子和她們姐妹自然也都會去。
可是這是晚上的事兒,宛茹一大早往外跑啥
難不成今日忙着先去挑胭脂水粉
燕喃邊想邊抿脣笑。
文準西征的這幾月,梁宛茹變着法兒的學做各種糕點,讓元四給捎帶去一次,又讓蕭衡給捎帶去一次。
每次文準也都會回些禮,比如西北的馬奶酒、骨扇、鑲寶簪子等等,雖說禮是衆人都有的,但每每回在收到梁宛茹的糕點之後,且總是有額外的東西給宛茹,這就有些意味了。
“咱們要跟去看看嗎”青衫問燕喃。
“別,別”燕喃越想越覺梁宛茹跑出門有問題,捂着嘴笑,“她趕早去見某人也說不定,咱們就當什麼都不知道”
如今開封城極太平,再不需像往常那樣防這個防那個。
青衫點點頭,也跟着笑了,照這樣看來,梁府的喜事估計要一場接一場了。
燕喃猜錯了。
梁宛茹出了門,帶着萱草騎馬就去了牛舌巷。
內城還一片寂靜,汴河碼頭則早已在晨霧中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牛舌巷口人羣已是熙熙攘攘,挑貨擔的小販,提籃的阿嬸,船工腳伕,忙忙碌碌穿行在各個檔口,包子香面香糕點香輪番來襲。
梁宛茹猛吸了幾口香氣兒,喜得一揮馬鞭,“好了,那甑糕出鍋了”
萱草崇拜得五體投地,“娘子,你這都能聞出來”
梁宛茹洋洋得意,“那配料方子好歹也是我的手筆,自家孩兒還有認不出的”
她下了馬來,將馬套在巷口拴馬樁上與萱草匆匆往裏頭走。
已入盛夏,街邊柳樹的蟬早早被巷子裏的喧囂吵醒,不耐地發出懶懶地“喫呀喫呀”拖長了調的抗議聲。
梁宛茹策馬又疾走,在人羣裏擠得出了汗,掏出絹帕來在臉上沾了沾,剛放下手,愕然愣住。
甑糕店就在眼前,在離她一丈遠的地方。
那熟悉的檔口前,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比尋常人高出一個頭,着棗紅錦紋直裰,肩背寬闊,一股子殺伐之氣,讓旁邊行人不由自主離老遠繞着他走。
膚色比以前更黑,更襯得那人側顏輪廓利落如刀削,愈加剛毅,愈加硬朗,愈加男人味兒。
梁宛茹心“怦怦”跳得跟揣了個兔子似的,她眼看着他從小二手裏接過一個油紙包,難過得快要哭出來。
這裏新出的火腿甑糕,是全大梁都找不到的新品種,是她想了配方出來日日跑這店裏跟掌櫃商討着做出來的
只因爲那人說過,食有食之道,她就得讓他看看,她是懂的,做的也不比他差
聽說今日要上文府去,她特意一大早趕來想買些火腿甑糕先送去給他嚐嚐,可是,可是他自己跑來吃了
那她還怎麼送
那她的心意要怎麼送
梁宛茹越想越難受,就好像自個兒辛辛苦苦養出來的花終於開了,卻被別人折了去,而這人偏偏是她想要親自摘下來那花送過去的人
還有她那麼想再見到他,所以想借着送甑糕的由頭一大早就往他府上去,他卻一大早只惦記着喫,自個兒跑來牛舌巷都不去梁府找她
麼,她怎麼能怪他呢
他只不過給她回了幾次禮而已,捎帶了幾句話而已,她怎麼就自個兒想偏了呢
梁宛茹覺得這個時刻糟糕透了
文準接過油紙包一側身,餘光與旁邊一人直愣愣的目光撞到一起,也倏然愣住。
這這不是那丫頭嗎
怎麼會一大早在這裏出現
梁宛茹見文準發現了她,更想哭了。
除了她的心意送不出去,還有更糟糕的事情
她昨晚沒睡好,這會兒盯着腫眼泡。
她起了一大早,髮髻都沒好好梳,更別提什麼塗脂抹粉了,想來臉色跟屎一樣難看。
她爲了騎馬,穿了件麻溜兒的藍布騎裝和平底馬靴,不但樣子挫,還矮,平日都比文準矮一個頭,這會兒估計只能到他腿根兒了。
她
總之,她真的不想這個樣子被他看到啊,啊啊啊
可是他已經看見她了,認出她了,朝她笑了,走過來了
即使梁宛茹心裏一百個懊惱,此刻仍不由自主臉上笑開了花。
他真的,帥得太奪目了
正面更好看更英俊更威武
“宛茹你怎麼在這兒”文準捧着油紙包,翹着嘴角問。
梁宛茹眼神落到他面上就像被黏住了,怎麼扯都扯不開,方纔所有的懊惱似乎都拋到了九霄雲外。
他說了什麼她都不知道,就滿耳朵都是懶蟬“喫呀喫呀”的聲音。
文準見她一臉傻樂,又問了一遍,“特意跑出來喫早膳”
“啊啊”梁宛茹好不容易閉上了嘴,確定自己沒流哈喇子,眼巴巴看了眼文準懷裏的油紙包,沒頭沒腦嘟囔着說了一句,“這是我做的。”
輪到文準“啊”了,一臉莫名其妙。
梁宛茹只覺腦子轉得比平日慢了好幾倍,忙又補充:“他們家的火腿甑糕,你都聽說了吧那是我給的方子,是大梁從來沒人喫過的鹹味甑糕。”
“啊”文準終於聽懂了,抿脣騰出一隻手來往她亂蓬蓬地丫髻上一揉,“你還會自個兒變着法子做新品”
梁宛茹頭一回覺得亂蓬蓬的頭髮也挺好,再多揉一揉也行。
她眯眼笑着點點頭,又強調一遍,“你都聽說了吧現在這個很出名的你快嚐嚐”
文準看她一臉傻樂模樣也跟着笑了,把油紙包往她跟前一遞,“我只聽說梁四娘子迷上了這甑糕,日日都要往牛舌巷跑,所以想着來買上些,好去梁府的時候給你們姐妹做見面禮,還有些從西北帶回來的好東西,也一併先送過去。”
梁宛茹的笑凝住,有些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
她沒聽錯吧,他說他是因爲她喜歡纔來買的,是買給她的,他還說,他預備一會兒就去梁府啊
梁宛茹又看了看那油紙包,再擡頭看着文準,眼角溼噠噠的,這個這麼好看的人,真的和她想的一樣嗎
文準見梁宛茹又傻愣住,直愣愣盯着他,盯得他心跳都快了些,乾脆擡起她胳膊把油紙包往她懷裏一遞,故作輕鬆道:“不用太感動。”
說完拍拍手轉身欲走,“那我先回去取東西。”
“喂”梁宛茹捧着油紙包晃了晃,“一起喫吧”
六月,梁宛茹與文準吃了半個月的牛舌巷。
七月,文準再隨元崢出征。
十月,大軍回朝。
十一月,梁宛茹與文準吃了一個月的牛舌巷。
十二月,梁宛茹與文準吃了一個月的牛舌巷。
十三月
“娘,沒有十三月”小丫頭嘟起嘴,稚聲稚氣打斷梁宛茹的話,“怎麼全是喫的您就說吧,爹是怎麼跟您成親的我想讓元寶表哥娶我,可他說不知道怎麼才能成親”
梁宛茹一門心思沉浸在當年的回憶裏,得意洋洋捏了捏小丫頭頭上的丫髻,眉飛色舞道:“反正,就吃了三個月的牛舌巷,後來你爹受不了了,終於跟我說,往後每一日,咱們都一起在家用早膳吧”
小丫頭若有所思,一起喫飯,就是成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