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錚啊,你若是遇到什麼爲難的事,儘管和嬸子說,你鄭叔在鎮上還是有些面子的。”鄭家嬸子也不是傻的,這李父剛走不久,倆孩子孝期都沒過,這時候上門不可能是單純的送雞湯。

    至於浪費別開玩笑了,八十年代可沒有不能喫過夜菜的說法,今兒個喫不完明兒個不能喫嘛,這理由鄭家嬸子是不會相信的。

    沒等李錚開口,桌旁啃雞腿的鄭曉東就搶着說道:“還不是楊勝那個孫子,老打着思甜他們家船的主意,要我說就該好好教訓那個老傢伙一頓”

    鄭家嬸子臉一黑,恨不得把自家混小子塞回去回爐再造,礙着李錚和周思甜在場,她不好訓斥兒子,而是轉過頭略帶尷尬地看向李錚兩人,“小錚啊,你放心,別的嬸子不敢說,但我們絕不會看着那夥子人欺負你。”

    家裏喪失勞動力,漁船上交再分配,在清河鎮是慣例了。然而李錚家是特例,李家的漁船不是生產隊分配的,是李強實打實拿肉票問生產隊買來的。現在生產隊裏也爲這件事爭得面紅耳赤。

    以楊勝爲首的諸人認爲李強死了李錚還小,李家沒有勞動力,生產隊應該以贖買的方式將船收回來。只是他開的價錢實在是寒磣。支持他的大都是沒分配到船的生產隊隊員,指望着李家船被收回來之後能分配給他們。

    而以鄭建國爲首的一批人,則認爲船是李家的私人財產,生產隊無權干涉。這些大都是生產隊裏的老人了,和李強關係不錯,自己本身又有船,和李家沒有利益上的衝突。

    “只是”鄭家嬸子臉上露出了幾分爲難的神色,“小錚啊,我知道這船對你們來說意義重大你們想留着,但你要知道這事不是你鄭叔叔一個人說了算的。”看着桌上被兒子啃了大半的雞腿,鄭家嬸子只覺臉燒得慌,但是她不是那些無知婦女,日日聽着丈夫講生產隊的事,她是知曉一艘船對清河鎮的意義的,若是鄭建國硬攔着不讓動李家的船,那是會被那些個靠着生產隊分配過日子的人戳着脊樑罵的。

    “嬸嬸,我們也知道鄭叔叔的爲難,所以我們這次來就是打算把船交給鄭叔叔的。”李錚笑眯眯地丟下一顆。

    鄭家嬸子嘴巴長得老大,鄭曉東手裏的雞腿“哐當”一聲掉到了碗裏。

    “李錚,你腦子沒燒壞吧。”他把手上的油往衣服上一抹,大步走上前來,伸手就要去摸李錚的腦袋。

    李錚嘴角一抽,後退一步快速躲過,要是讓鄭曉東那油膩膩的手碰到了他,他非洗掉自己額頭一層皮不可

    “小錚,你要把船交給生產隊”鄭家嬸子也顯得有些不敢置信。

    “嬸嬸,您說錯了,我是打算把船交給鄭叔叔,而不是生產隊。”李錚說着,自顧自找了個地方坐下,明明只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面上卻是這個年紀沒有的沉穩與自信。

    “經過這次事情,我是不打算出海了,所以船在我手上也是無用。我想着曉東哥很快就畢業了,比起到別人船上打下手,總是自己有條船比較好。當然,曉東哥若是能考上大學,那是最好不過了。”

    室內一片寂靜,鄭曉東幾乎可以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一艘自己的船,這是他從小到大的夢想啊。你說高考他鄭曉東有幾斤幾兩,他自己能不清楚,別說大學,他離中專都差着十萬八千里呢。

    八十年代的高考,那是實打實的萬里挑一,鄭曉東着實不是那個“一”,這事不僅鄭曉東明白,鄭家嬸子心裏也門清。

    “小錚,你說真的”鄭家嬸子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李錚微微一笑,繼續說道:“我自然不是開玩笑的,但是嬸嬸,您也知道我們家裏的情況”

    “所以這船,我打算租給曉東哥,租期五年,這五年間我拿海上所得的三層,五年後租賃協議自動解除,同時這艘船的所有權也轉讓給曉東哥。”李錚一字一句說得極有條理。

    鄭家嬸子嚇了一跳,她本以爲李錚提到他現在家裏的情況,會提出一些比較爲難人的要求。她甚至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只要不太過分,她都咬牙答應下來。一來是還當年李父提攜丈夫的人情,二來這倆姐弟孤零零的着實可憐。

    只是李錚的條件大大出乎了鄭家嬸子的意料,這這也太優厚了八十年代沒有融資租賃的概念,只覺得李錚完全是變相地將船送給了他們家,這人情可太大了。

    李錚所要求的海上所得三層,這在鄭家嬸子看起來着實不算啥。雖然說若是能分

    配到生產隊的船,個人能拿海上所得五層,但是生產隊有多少人等着分船,就算鄭曉東他爸是生產隊隊長,分船也輪不上鄭曉東這個毛頭小子。

    而且李家的船可不是生產隊的。只是李父老實,原先的李母又是個不通俗物的,這才把上交公中一半的慣例保留了下來,照鄭家嬸子看來,這完全是不必要的。

    船是別人家的時候,這種得罪人的事情自然不能做,若船成了自己家的那就是另一種說法了。一點不交不可能,但從五層削減到三層,她還是有把握的。那鄭曉東到手就有四層了。只是一瞬間,鄭家嬸子心裏就閃過了無數種念頭。

    “小錚,這不行,你也太喫虧了。”鄭家嬸子搖頭說道。

    “嬸嬸,您說這話就見外了。若不是鄭叔叔,這船是回不來的。而且您應該也知道,這船我早晚得交出來,便宜別人倒不如便宜自己人。三層已經足夠我和姐姐好好生活了。”李錚看着鄭家嬸子的眼角,誠懇地說道。

    鄭家嬸子心頭就是一暖,李錚自己人這個說法明顯撓到了她的癢處。而且在這個時代,在這個靠漁業發展的小鎮上,一艘船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了。她深深看了李錚一眼,起身走進裏屋。

    不多時,鄭家嬸子便拿着一塊紅布出來了,她不由分說地將東西塞進李錚的兜裏。

    “你們家前兩月才修過屋子,沒啥現錢了吧,這海貨運到廠子裏到拿錢也要一段時間,先拿去應應急。我們一家人不說倆家話,這船我替你曉東哥收下了,他這輩子都得記着你們”

    李錚形式化地推拒了幾次,見其堅持,便順水推舟地收下了。

    李錚虧嗎

    自然是不虧的。他約莫估算過,這艘船滿打滿算也就七八年的壽命了,而且清河鎮是後世深市的一部分,五年裏會發展成什麼樣,誰也說不好。明明白白告訴鄭家人五年後這船是屬於他們的,既能讓他們開開心心地把麻煩接過去,還能落一個大人情,何樂而不爲。

    “媽,我怎麼覺得李錚變得有些不一樣了。”看着李錚離去的背影,鄭曉東撓着腦袋說道。

    鄭家嬸子收拾碗筷的動作頓了一下,“曉東啊,以後你多和小錚走動走動,這孩子不是池中物啊。”

    李錚回到家中,打開紅布數了數,裏面有七十多塊錢,在這個工人每月平均工資只有三十塊的年代,已經是一筆不小的錢了。

    他把紅布折回去,隨即將其推給了一旁已經一個晚上沒有說話的周思甜。

    周思甜一怔,指了指自己,“給我”

    李錚翻了個白眼,“以前爸在的時候,家裏的錢不也是你管着的嘛。”讓他管錢,沒過兩日他們家就可以到後山坡上挖樹根吃了。

    周思甜訥訥地收下了,但緊縮的眉頭始終沒有舒展開。

    李錚見狀,不由嘆了一口氣,讓他一個學生物製藥的充當心理醫生的角色,也太爲難他了,不過他還是開口道:“姐,不管以前怎麼樣,我們現在都是彼此唯一的親人了。”李錚覺得,這話他說得再真誠不過了。

    周思甜眼眶微微發紅,她用力地點點頭,隨即抹了抹鼻子,拿起紅布就往房間裏走去。

    解決了當前最棘手的事,李錚心裏緊繃的那根神經總算是鬆了一些。他躺在算不上柔軟的木板牀上,開始回想華國八十年代發生的那些大事,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天還微微亮,公雞的打鳴聲就在耳邊響起。周思甜早早起來煮好了小米粥,見弟弟遲遲未起,猶豫了一下便推門進去了。

    她笑眯眯地將一條溫毛巾拍到了李錚的臉上,“起來了,再睡上學就遲到了”

    從那日周思甜與生產隊的對峙中,就可以看出她本就不是什麼“溫柔賢淑”的性子,前兩日因爲沉浸於李父逝世的悲傷中,加上其與原主的關係並不是十分融洽,因此才顯得有些沉默。

    李錚昨日一句“我們現在都是彼此唯一的親人了”徹底讓這個小姑娘回過了神來,如今她對李錚,用的就是對待唯一親人的態度。

    李錚還沉浸在回到二十一世紀高牀軟枕的睡夢中,突如其來的涼意,讓他一下子從睡夢中驚醒,迷迷糊糊地把臉上的毛巾拿下來,看着叉腰站在他窗前的周思甜。

    他聽到了啥

    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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