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僅僅是一場事前動員大會,羅氏的相關人員會在兩個星期後,由衛生部官員陪着來鹽田縣考察。謝文傑因爲出身清河鎮, 被指派爲前期準備工作的負責人。
自從十一屆三中全會提出改革開放後,華國積極引進外資, 商務部的地位一下子躍升到了國.務院前列, 僅此於那些老牌重要部門, 這使得曾經與其半斤八兩的衛生部心裏十分不自在。
羅氏的出現,對衛生部來說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全球五百強, 現在進入華國的全球五百強屈指可數, 而羅氏更是唯一一家提出在華國投資建廠的製藥企業。羅氏那邊一露出口風, 衛生部就將其列入了本年重要計劃,部門上下高度重視,謝文傑若是能在這個項目中表現出色,以後的路自然就會順暢許多。
比起歡天喜地的清河鎮禮堂,楊家的氣氛則要凝重得多。
“你倒是說句話啊,李家那條船可是到了鄭家小子手裏了”楊母聽到消息的時候, 氣得渾身哆嗦,她花了那麼多心思,做了那麼多事, 到最後居然給別人做了嫁衣。
楊勝把手中的碗重重地放在桌上, “還不是你亂傳頭髮長見識短”
“我亂傳是誰說要給那倆小孩一點壓力, 現在怪我嘍,我開始做的時候也沒見你阻止我呀”楊母氣勢更盛,“楊勝,你可別忘了,你是靠着誰才坐穩了生產隊副隊長的位置。”
“閉嘴”說話的是一箇中年男人,一身黑灰色寬大西裝,西裝胸前口袋裏彆着一隻藍色的鋼筆,怒目而視下倒有幾分氣勢。這是剛剛在禮堂臺上出現過的男子,鹽田縣文化局局長,負責縣裏的文化宣傳工作。
“怎麼說話的”王愛國狠狠瞪了自家妹子一眼,這麼大人了還是沒長腦子,就算楊勝是靠着王家的關係才走到了今天這一步,但她能在楊勝面前說這話嘛
楊勝的面色果然變得十分難看,若不是王愛國還坐在這裏,他肯定摔碗走人了。
“不就是一艘船嘛,沒了就沒了,外國企業要來鹽田縣建廠的事聽說了沒。你們猜投資額多少”王愛國抿了口茶,拍了拍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王愛娟這時候腦袋靈光了,“10萬”哥哥這意思,莫不是要將兒子安排到新廠裏去
王愛軍嫌棄地看了自家妹子一眼,沒見識
他渾然忘記了自己剛聽說投資額時那目瞪口呆的模樣。
“100萬,還是外匯美元”
楊勝和王愛娟都倒吸了一口冷氣,王愛娟是罐頭廠員工,罐頭廠就是清河鎮上最大的工廠,漁民們九層以上的海貨都是賣給罐頭廠的。毫不誇張地說,這大半個清河鎮都是靠着罐頭廠在養活。饒是這樣,罐頭廠的現值也就30萬,還是人民幣
100萬外匯楊家人只覺得自己不能呼吸了。
“我打聽過了,外國人發的工資也非常高,一個月接近150塊。”這已經是平常工人兩個多月的工資了。
“大哥,您的意思是”王愛娟吞了吞口水,她只覺得眼前出現了一條金光大道。饒是心機深沉的楊勝,也不由呼吸急促了起來。
王愛國很享受這種目光,他拍拍自家妹妹的肩膀。
“老廠長關係複雜不好插人,但新廠子就是一張白紙,我這個文化局局長拿兩個名額,應該是不成問題的,成材一個,開建一個。”王成材是王愛國的兒子。
“好好好”王愛娟連聲說好,臉上一掃失船的憤怒全是喜色,彷彿這廠子名額已經到了手裏一樣,“開建,還不好好謝謝你舅舅”
楊開建靈活地拿起茶壺,在王愛軍被子裏添水,“謝謝舅舅,舅舅喝茶”楊開建心中滿是得意,自從李錚公開表示已經將船給鄭曉東後,鄭曉東就收穫了一衆豔羨的目光,這氣得早已把李家船當做囊中物的楊開建幾欲瘋狂。
鄭曉東、李家小子,我們走着瞧。楊開建眼中閃過一絲陰狠,即使王愛國給他指了另一條更加光明的道路,但向來小心眼的楊開建並不打算讓這件事就這麼算了。
清河鎮上的路,大多是黃土路,上面鋪一層細密的小石子。因爲長期不維護的緣故,許多黃體已經裸露出來,就像一件滿是破洞的衣裳,斑駁而醜陋。爲此,這兩日鎮上來了好幾輛大車,滿車滿車的石子傾灑下來,飄起漫天煙塵。
大概是因爲縣裏領導的重視,東流鎮也跟着忙碌起來,其中包括了東流高中
擦了兩天玻璃窗的李錚,面色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來,他這雙操作精密儀器配置藥物的雙手這操.蛋的重生。
“哎呦李錚,你站得這麼高,當心掉下來啊。”楊開建提着一把拖把路過,看到李錚,臉上露出一個陰冷的笑容,他將李錚放在窗臺下的椅子向外拖了一段距離,還笑嘻嘻地用滴着髒水的拖把在椅子上掃了兩遍。
李錚冷冷地看着底下像小丑一樣表演的楊開建,面上露出一絲譏笑。
“真蠢。”李錚對着楊開建做了一個口型,瞬間氣得楊開建雙目充血,沒等他動作,臉上突然傳來一股溼漉漉的黏膩感,楊開建身子一僵。
他顫抖地伸手去那臉上的東西,這是一塊漆黑抹布,應該是用了很久了,即使被水浸溼也能感受到其粗糙如砂礫般的觸感,一團團噁心的灰塵凝結在上面,楊開建甚至還眼尖地在上面發現了蜘蛛屍體。
“你你你”被如此噁心的東西糊了一臉,楊開建氣急就搬起了身旁的椅子,作勢就要向上砸去。
“你做什麼”張校長遠遠看到這幅場面的時候,差點嚇得心臟停跳。一個瘦小的孩子停在窗臺上擦玻璃,而地上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同學居然搬起椅子要向他砸去。這可是要出人命的
張校長快跑兩步,拽住楊開建,“你哪個班的你這是蓄意殺人”
“小同學,你快下來。”他一邊拽着楊開建,一邊柔聲對李錚說道,他認出李錚是上回在課上被刁難的小同學,聽說家裏大人剛去世,在學校就接二連三遇到這種事,張校長覺得他這個校長當到狗身上去了。
八十年代的老一輩知識分子出生在華國最動盪飄搖的時代,他們正直、堅毅、充滿理想,周總理那句“爲中華崛起而讀書”是他們最常掛在嘴邊的話。
按照某些人的說法,這種清高、倔強的讀書人,就像茅坑裏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他們認定了一件事,就很難改變。
旁邊的同學見到校長過來,早就搬了椅子放在李錚腳下,好讓他順利從窗臺下來。
李錚慢吞吞地爬下窗臺,在地上站穩。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剛剛看到椅子被搬走,一時着急手滑了。”這個時候還沒有“手滑”這個梗,但是楊開建硬是聽出了李錚口中的調笑意味,頓時更氣了。
“他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的”因爲他掙扎得厲害,張校長又年紀大了,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張校長更氣了
“退學我們東流中學不能有你這種學生”張校長吼道。
在1986年義務教育法出臺前,校長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裏擁有極大的權力,想讓一個學生退學,就是一句話的事。
楊開建先是一愣,隨後狠狠甩開張校長的手,“退學就退學,誰怕誰啊”反正他舅舅已經給他安排好了新廠的工作,150多塊的工資,這個狗屁校長都沒見過吧
看着楊開建自顧自走遠的背影,張校長氣得渾身顫抖,“馬主任,馬上給我註銷他的學籍,馬上”
馬主任暗自叫苦,他聽學生講校長在高一八班門口發了大火才火急火燎趕過來,沒想到竟攤上了這麼個差事,楊開建和王局長的關係他是知道的,東流高中雖是教育局管,但也少不了和文化局打交道,這事出的
“散了散了,都散了,好好打掃衛生。”馬主任一邊驅散圍觀學生,一邊去攙扶老校長的胳膊,“校長,您消消氣,咱先回辦公室。”
學生們一鬨而散,李錚拖着椅子往教室裏走去,他受了驚,得休息休息,校長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