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她在乎祁雲的感受。
寢殿裏幾乎所有人都在關心老皇帝的身體,上官驚鴻默默地走了出去,祁雲亦跟上。
老皇帝躺在牀上,半撐起身,貪婪又心疼地凝望着祁雲的背影,似乎多看愛子一眼,就願意死去。
祁煜森冷的眼瞳裏蓄起濃重的不滿,不知不覺捏緊了拳頭。
寢殿外不遠,一處安靜花圃前,上官驚鴻靜靜站着,祁雲走到她身邊,悠然開口,“不用救他,那隻會浪費你的血液。”
上官驚鴻不置可否,“讓我再想一想。”
“鴻”
“嗯”
“你進宮想讓父皇解除我們之間的婚約那次,你說過,皇上既然這麼疼愛祁雲,爲何不乾脆讓祁雲繼承江山”
“你的記性可真好,這句是我說過的原話,一個字都不多不少。”
“你希望我繼承東祁國的江山嗎”祁雲問得擲重而認真。
上官驚鴻想了想,淡笑道,“別這麼嚴肅,我無所謂。真的,只要你做你心裏想做的事情。江山由誰繼承,對我來說都無關。你父皇說你不肯繼承江山,我不是也說了麼你不願,江山交給驤王祁煜也是一樣的。”
“我還以爲你希望我當皇帝”
“不是。事實上,我只是個局外人,皇上非要跟我說這些嘛,我就沒事瞎應付。”
“原來如此。”祁雲瞭然,“那當時你還說,皇帝能給我的,還有父愛,你希望我接受他嗎”
上官驚鴻側首瞧了眼他認真的表情,“雖然看不出你在想什麼,似乎只要我說是,你就會照做”
祁雲輕頷首,“我希望能爲你做點什麼。”
“別這樣,有點像交待遺言似的。”上官驚鴻心緒變得沉重,“皇帝對你母妃做過什麼,我跟你都太過清楚,換作我是你,也終其一生不可能原諒他。我這個人,從來都不是好人,你父皇的殘酷,不止是對你的母妃,還有當時年幼的你。我讓他給你父愛,是希望他繼續愧疚下去。對一個人來說,死亡不是最好的懲罰,而是終身生活在痛苦歉疚中,終日惶惶不安,煎心熬肺,這樣的日子,比將他殺了,更能解恨。你母妃死後的這十七年,你不就是在做這樣報復的決定”
祁雲清越的瞳仁裏閃過訝然,“你竟是如此的清晰我的做法。”
“就讓你父親活着吧。就算他身上的毒解了,他的身體太過老邁衰敗,也時日無多了。”上官驚鴻回過身,見驤王祁煜站在後方不遠,“聽夠了麼”
祁煜深情地凝視她,“本王最欣慰的,就是聽到你說不在乎誰做皇帝。”
“我的血能入藥,驤王前段時間就查了出來,本郡主感謝驤王沒有將此事昭告天下,給我惹來無盡麻煩。讓驤王聽到一些本郡主的想法,當作回報。”
祁煜眸光變得深邃,“驚兒,你到底還知道些什麼”
“上官驚鴻不是神。我也不知道我究竟還知道多少事情。”翩然朝另一個方向走去,只留一道絕美的倩影,癡了兩個男人的眼。
待她走遠,祁煜的神色恢復一貫的冷峻,祁雲則依舊寧靜而安適。
靜默少許,祁煜率先說道,“六皇弟,江山爭權,你我成王敗寇,各憑本事。至於上官驚鴻”
“她不是物品。”祁雲接話。
“說得對。她不是物品,她只是一個比普通女人聰慧、堅強、美麗的女子。 終歸是女子,女子需要的是一個終身的依靠。而你”祁煜毫不留情地說道,“你給不了她一生的幸福。又何必留戀短暫即逝的柔情”
祁雲也不隱瞞,“正因爲短暫,才更讓我貪戀。沒有她,我”不能活。三字,沒有說出口。
“倘若你真的愛上官驚鴻,就更應放手。”祁煜冷冷提醒,“你的自私,只會苦了她的一生。難道你真的要讓她一生痛苦嗎”
留下這一句,祁煜轉身,拂袖而去。
祁雲痛苦地閉上雙眼,腦海裏不斷迴響着。
難道你真的要讓她一生痛苦嗎你真的要讓她一生痛苦
上官驚鴻吩咐護衛青龍去御廚房親自給老皇帝煎藥服用,獨自一人到御花園散步。
御花園亭臺殿閣精雅美觀,石子路縱橫交錯,花園面積寬廣,一眼望去,一片花海,不管是哪個季節,花園裏都是百花齊放、爭麗鬥妍。
“鴻兒”一道沉冷穩重的男聲在她身後響起,
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向上官驚鴻襲來,她不由移開兩步,與他保持距離,“北齊皇帝好興致,也是來遊園賞景的麼”
“朕聽聞東祁皇帝派兵捉拿你,速趕進宮,怕你有事。”他的嗓音細聽之下,還有點急趕的喘息。
“多謝關心,我自己能應付。”她聲音無一絲起伏波瀾。
北棠傲欲扳正她的身子,迫她看他,她卻退開兩步,“有話直說,你不必動手動腳。”
他粗獷英氣的面龐閃過尷尬,又有幾許傷心,“你就真這麼討厭朕朕不是要輕薄於你,而是隻想你正眼看朕一眼。”
“相信願意被你正眼看的女子難以計數,你又何必非我不可”
“朕已經尋找了你太久太久”
她皺起眉頭,心底升起一股怪異,是一種莫明其妙,“只能說明你找錯人了。”
“絕對不會。”北棠傲堅定地說,“不管山河變幻,滄海桑田,朕對你的心,都不會變。”
上官驚鴻心頭升起一股無力感,究竟是哪裏惹來的癡情漢,還是瘋子
她看景,北棠傲卻癡情地凝視她。
遠處,祁雲站在一座樓宇的三樓,遙望着御花園那兩道身影,男的高壯魁梧,霸氣天成;女的清逸窈窕,美絕若仙。
“他們站在一起的身影,和諧嗎”祁雲淡聲問。
站在他側後方的小廝夏至回話,“公子,您竟然喜歡郡主,又何必問這種問題。”
祁雲似沒聽到般,兀自說,“驚鴻太過優秀,喜歡她的男人不知凡幾,卻沒有一個人能跟北棠傲相比較。”
“爲什麼”夏至不明白,“小的覺得天下第一公子燕玄羽爲了驚鴻郡主,又是投湖、又是重傷求親、又是在青樓自匡耳光,連尊嚴都不要了。除了您爲郡主付出的,沒有人再比燕三皇子對郡主更好了。”
“不的。”祁雲搖首,“北堂傲已經尋了她太久,這已是他追尋她的第三世了。”
“三世”夏至嘴巴張成了個“o”形。
“北堂傲對驚鴻的心意是真的。”祁雲的神色有絲複雜,“驚鴻的身邊,永遠不會缺少對她有情意的男子。少了我,也許她會過得更好。”只是情意的背後,難免會摻雜太多的利用與算計。
“公子”
“我的心好痛”祁雲悠然地望着遠方那抹絕美出塵的身影,“鴻,我該拿你怎麼辦”
風,吹拂過他清俊的身影,淡如輕煙,寧靜中卻隱着難言的憂傷。
過了一會兒,上官驚鴻走到就近的一座亭子裏,坐於亭內的石桌前小歇,北堂傲自發坐於她對面,宮女自發奉上茶水點心。
北棠傲親自斟了杯茶遞給她,“鴻兒”
上官驚鴻不領情,目光停留在他即使是坐着,也倍顯魁梧的身軀,“北齊皇帝不必如此客氣,我自己來就成了。”
“這麼不領朕的情”北棠傲剛毅的面龐神色有些許落寞。
“本郡主早就說過,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現在爲難我的是你。”
“你的絕情,至始至終都沒有變。”北棠傲眸光深邃地盯着她,“朕不相信,就無法憾動你的心分毫。”
護衛青龍走進小這,恭敬地對上官驚鴻說,“主子,皇上已經服過藥了,讓您前去,說是事情總得有個處理。”
“理虧的是老皇帝。本郡主沒興趣見他。”上官驚鴻神色清冷,“你把話帶去。”
“是。”青龍領命離去。
北棠傲見她傲然冷冰的表情,非但沒有責怪她目中無人,反而起了欣賞,“也唯有你,有如此之膽色,連東祁皇帝與朕的情面都不賣。”
“你在東祁國的地盤,現在進宮,不也沒去見東祁皇帝”
“朕的身份與你不同。”北棠傲霸道深沉的目光裏蘊着絲柔情,“鴻兒,朕絕對沒有看低你的意思,只是當今世上,皇權總是讓太多人臣服,也讓太多人仰望。尤其是九五至尊,從來只有俯視天下。”
“你不用解釋這麼多,我明白你的意思。”
“不,你不明白。朕雖然站在權力的巔峯,卻願意爲你做盡一切。”
上官驚鴻總算認真地瞧了他一眼,剛毅粗獷的臉龐,鼻樑高挺,劍眉飛揚,十足的男人氣慨,算不得多帥,長相只是中等偏上,那等氣勢卻是非常吸引女性。
看到他,就讓她想起,鐵漢柔情,這四個字。
“可惜,你的情用錯了對像。”她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