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思安在醫院裏連續值班已經將近兩天一夜。
這是她當神經外科住院醫生的第三年,每隔四天,她都有一次24 小時的通宵值班,早上五點鐘趕到醫院,抓緊時間看完病歷,同時聽手下帶的實習醫生和醫學院三四年級學生的彙報,七點開晨會,與上一班住院醫生討論交接病人,到八點正式接班,查房時還要給實習醫生和醫學院學生做講解,然後一直忙到第二天的早上八點,門診、急診收治病人,參與會診,跟主治醫生一起查房,研究病人治療方案,中間只能抽空打盹兒,病人一來,或者尋呼機一響,馬上就得跳起來。
這一天病人較多,另一個神經外科住院醫生生病,左思安一直不停頓地忙到晚上八點,才終於將病人交到下一班住院醫生手裏,離開醫院。她早已經精疲力竭,全靠喝咖啡支撐着,開車回家,一路都有些昏昏沉沉的。
她在巴爾的摩的住處是一排兩層聯排房屋中的一間,她停好車下來,突然發現自家門前的那幾級階梯上坐着一個人,馬上警覺地停住了腳步。巴爾的摩的城市治安不怎麼好,長期生活於此的人,都有基本的警惕,她正打算退回車上,那人站了起來:“小安,是我。”
乍一聽到中文,而且是一個熟悉的聲音,她一時有些恍惚,以爲體內過量的咖啡因在作怪,然而那人已經走到有光亮的地方,正是高翔。
“你怎麼會在這裏”
他打量她,反問:“你總是這樣超時工作嗎”
“住院醫生是出了名的全年處於超時工作狀態的職業,沒辦法。你在這裏等了多久”
高翔擡腕看看手錶:“我下午就到了,去市區轉了一圈再過來,坐了大概兩個小時吧。”
“下次千萬別這樣在門外等人,要麼就坐在車裏,這一區的治安並不算好。”
“你住在一個治安不算好的地方若無其事,倒來囑咐我注意安全。”
“這邊房租便宜啊,住院醫生的薪水可並不算高。我們進去說吧。”
高翔隨左思安進去,她隨手放下手裏的包:“請坐。”
高翔打量四周,這是一套看着年代久遠,但維護得還不錯的房子,面積不大,一樓客廳兼起居室,鋪着橡木地板,放着舒適的深咖啡色沙發和一把搖椅,一道木樓梯通往二樓,另一側連着寬敞的廚房,看上去十分整潔。
“你一個人住”
“樓上有兩間臥室,我本來跟另外一個放射科住院醫生合租,她今年成了專科醫生,去了洛杉磯一所醫院,暫時還沒來得及再找人合租。你喫過晚飯沒有”
他搖搖頭,她進了廚房,他也跟進去,只見她對着打開的冰箱,一副一籌莫展的樣子,不禁好笑:“我以爲至少可以喫到你做的晚餐。”
“裏面只有牛奶、飲料、水果和罐頭湯,湊不齊做一餐飯的材料,再說我廚藝也實在很勉強,還是打電話叫外賣好了。你要喫什麼:比薩、泰國菜還是中國菜”
“都沒興趣。不過既然你把比薩排在前面,就它吧。”
左思安鬆了口氣,馬上拿起電話訂了比薩。放下電話,只見高翔在打量過於一塵不染的廚房,只得解釋:“平時我三餐都在醫院喫,沒多少時間做飯。你想喝什麼”
“有幾個選擇”
“咖啡吧。”
她給他煮了咖啡:“你隨便坐,等下要是比薩送來了,麻煩你收一下,錢我放在桌上了。我已經在醫院待了將近40 個小時,必須得去洗個澡。”
醫院有更衣室和浴室,但左思安一般都堅持回家洗澡。她上樓進了浴室,平時她都會泡澡,將疲乏得痠痛的身體浸進去慢慢放鬆,但今天高翔就在樓下,她只好選擇淋浴,快速洗完吹乾頭髮後,便穿了慣常在家穿的t 恤和長褲下樓。
高翔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翻着一本雜誌,悠閒地說:“這所房子裏醫生氣息很足,廚房跟沒用過一樣乾淨,雜誌盡是醫學方面的,就是好像沒看到未婚夫存在的痕跡。”
她怔住,不禁苦笑:“你覺得我編了個未婚夫出來”
“方便的話,介紹我們認識好了。也許這一次我能解脫出來,徹底不用再操心你了。”
左思安張口結舌,一時不知道說什麼纔好。僵了一會兒,門鈴響起,她拿了錢過去開門,然而站在外面的並不是通常跑這邊送比薩的大男孩,而是一個穿西裝、打領帶的男人:她的前未婚夫fred。
她好不驚訝:“怎麼不打電話過來”
fred 今年32 歲,身材高大,有一頭濃密的棕發和一雙灰眼睛,相貌十分英俊,他嘆一口氣:“ann,你一直都不回覆我的留言。”
“對不起,我去休假回來,積了太多工作,連時差都沒調就上班了,實在太忙,沒顧上一條條聽留言。有什麼事”
“我能進去嗎”
“當然。”
左思安介紹高翔與fred 認識,她只簡單說了他們的名字,兩個男人握手,神情都有些古怪。fred 顯然完全沒料到她在這個時間會有訪客,而高翔當然也沒想到,他才擠對一句,居然就真有個男人來按她的門鈴了。
室內氣氛一時略微尷尬,這時門鈴再度響起,左思安重去開門,總算是比薩送來,她付了錢,拿着盒子回到客廳,問fred :“要不要一起喫”
fred 搖搖頭,高翔站了起來:“我有事先走一步。”
沒等左思安說什麼,他徑直出門而去。
2
fred 聳聳肩:“看來我又趕上錯誤的時間了。”
他說的“錯誤的時間” ,一般特指左思安在醫院內連續值班以後,身心俱乏,根本不想約會,只想回家倒頭便睡,不過現在當然一語雙關意有別指。
她澀然一笑:“沒什麼。”
“平常你都超時工作,爲什麼這次會休假這麼久”
“只是太久沒有回去看看。你是來拿你的東西嗎我都清理好了,在那個櫥櫃下面。”
“ann,我一直給你打電話,又從華盛頓開一個小時車過來,當然不是想拿回兩套衣服和幾本書。我很想你。”
左思安呆了一下,溫和地說:“fred,我很感動,能夠被前男友想念的感覺很好,謝謝你。”
fred 仔細地看她,搖頭:“你這狠心的女人,你並不感動,只是覺得爲難。我以後再不能跟醫生戀愛了。”
“我沒你想的那麼冷血。fred,你向我的求婚,是我這幾年經歷的最浪漫的時刻,我永遠不會忘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