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蝴蝶手銬 >第十三章 所長的春天(下)
    我在景緻的“命令”下,從水磨溝回來,直接來到了藍德咖啡。上邪,這次那個恐怖的魔咒竟然沒有顯靈。在我曾經空坐過的位置上,我看到了那位攪和得我有時心煩,有時意亂,半年之中,只聞其聲,不曾謀面的美麗女孩。

    看到款款而坐的景緻,我雖然努力裝出莊重的樣子,卻像“拂曉堂前拜舅姑”的新媳婦,有些難以掩飾的不自然。她也一樣,看到我站在桌子跟前的時候,竟然低下頭,怯怯地聲音說了句,“來了。”完全不是電話裏的那位巾幗不讓鬚眉的大俠。

    她已經點了一壺茶。一個精緻的爐架上熠熠跳躍着清爽的火焰。

    “這是什麼”我問她茶的名字,其實是想破壞尷尬。

    “茶。沒見過嗎”她笑一下,“和你以前見過的有什麼不同嗎”

    我竟然很快低下頭,羞怯一般,“我是問茶的名字。”

    “一生相依。”她說,“大片的是檸檬,紅的是相思果,黃的那片”

    “橘子。”我說,“好像喫過。”

    她動容地撅撅嘴巴,我第一次看見她的嫵媚。

    然後像突然沒有了話題。我端起那盞酒杯大小的茶盅,擺出斯文的姿態,終於惹出她的慘笑。

    “最近忙什麼呢”我尋找着話題。

    “複習,準備考試。”

    “a”

    她笑,“不是,你猜不到的。”

    “不會是考公務員吧”

    “你覺得不會嗎”她認真的樣子。

    “你這樣的大家閨秀,遊遊春,散散步,聽聽音樂,跳慢搖舞就可以了。別去壞了公務員的名聲。”

    她嗔目而視,“那你就等着,我偏考給你看。”

    我還沒笑出來,她自己就馬上黯然下來,“你說我爸爸總反對我怎麼辦”

    “他想讓你幹什麼”

    “當然是去公司幫他了。上海那邊的公司沒自己人管。我已經拒絕很多次了,現在還處於談判階段,只是我沒有妥協罷了。”

    我不能掩飾對景志虎的厭煩,“你爸爸有時簡直就是一隻發瘋的老虎。”

    “不許你這樣說我爸爸”她瞪着我。

    “可事實上就是這樣。你爸爸從來就不講理,不問青紅皁白就把秦晉警官告到了法庭。多優秀的一名警察,快被他搞得聲名狼藉了。”

    “我勸過他。”景緻說,“可在我妹妹的案子上,誰的話都他聽不進去。我承認我爸爸脾氣不好,但他以前不致於連我和媽媽的話也聽不進去。妹妹的事情發生後,爸爸整個變了一個人,他覺得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失敗和恥辱。那些天他飯不喫,茶不進,已經戒了的煙又重新點了起來。一個星期下來,人整個瘦了一圈,頭髮也白了一半。公司也懶得去打理,專門陪着我和妹妹去旅遊,調節妹妹的心情。妹妹心情好些了,可他自己卻一直不能從那個厄運裏走出來。如果不是周治叔叔,公司可能早就垮臺了。

    “他對那個罪犯恨之入骨。他說,如果抓到了,他說一定要親手殺了他。你們當警察的就不能體諒一下受害人的心情嗎他恨你們是覺得你們根本沒有全力以赴偵破案子,覺得你們在包庇壞人。你想想,我妹妹遭到這樣奇恥大辱,大半年過去了,到現在連罪犯的影子都沒見到,讓誰能接受的了更何況我爸爸性急氣躁,怎麼能忍氣吞聲等着一個沒有邊際的答案呢”

    景緻的一番話讓我的心情變得複雜起來,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景緻卻怨言未盡,“所以,我爸爸特別恨你們這些公職人員。當我告訴他想報考公務員的時候,他堅決拒絕。爲了這件事,我和他鬧了很長時間。但看到他日漸消瘦的身體和倦怠的面容,我的心又軟了下來。看來,這輩子,我可能與公務員再沒有任何機緣了。”

    聽到她一聲哀怨的嘆氣,我的心裏涌出一股酸酸的惆悵。

    “其實,爲了景晨的案子我們所裏投入了很大的人力和物力。在奧運安保工作繁重的情況下,我們仍把這個案子列爲重點偵破對象。而且從所長、分局到市局都非常重視。進展緩慢不是我們故意推遲,實在是這個案子發生得很離奇,線索一條一條發現,卻又一條一條中斷,根本不是想象的那樣的簡單。”

    景緻兩個手指輕盈地舉起那隻精緻的茶杯,品了一口,又輕輕放下,“其實我很理解你們的工作。但處在這個事情中間,我有時左右爲難。這些天,除了你的電話之外,我基本上就是一顆生鏽的螺絲釘,而且鏽得很厲害。”

    “我也是。”我說,“有些天整

    個人就是一潭死水,而且泛起了綠苔。沒有了渴望,沒有了激情,有的只是爬滿阡陌交錯的水蔓。梳理已經不太可能,除非一雙大手從根系拔起,除非”

    “除非一雙柔情的眼睛從心湖泛起漣漪,是嗎”她戲謔地看着我。

    我低下頭,感覺心跳得厲害。

    “別深沉了”她笑笑,一排白淨的牙齒像排列整齊的玉。“你的眉宇間鐫刻着很多激情。你有女朋友嗎”

    “有啊”我裝點着自己的緊張,“不是在我眉宇間鐫刻着嗎”

    “讀不大出來。”她說,“她是幹什麼的”

    “她準備考公務員,但她爸爸反對。正在鬱悶着。”

    “別逗了,想當我男朋友你還不夠格。”

    “怎樣才能合格”我盯着她。

    “當然是要通過考試了。”

    “題目很難嗎”

    “要看你有沒有靈性了。總共三道題,第一題,知道我們第一次在路上遇到時,我爲什麼讓你坐我的車嗎”

    “因爲我帥。”其實,我曾經也琢磨過這個問題很長時間。

    她誇張地撇嘴,“知道我第一眼看到你什麼印象嗎”

    “什麼印象”

    “一看就是那種特有氣質的流氓。”

    “說第二個題目吧。”

    “知道第一次遇到那天我爲什麼知道你是一名警察嗎”

    “這個問題簡單,因爲我特有警察的氣質。”

    她咬着牙,“你不辱沒警察的形象就不錯了。認真思考後再回答。最後一個問題,知道我爲什麼想把我知道的事請告訴你嗎”

    “因爲我真誠、勇敢,而且執着。”

    “30分。主要是用詞不當。應該改爲憨厚、膽大和固執更合適些。哦對了,還有一個附加題,知道那天你在路上遇到我的時候,我去幹什麼了嗎”

    我表現出了大智若愚的笑。

    “這是一個哥德巴赫猜想,留給你一輩子思索吧。”

    說着從包裏取出一樣東西遞給我,“雲南買的。”

    我打開,是一個精緻的蝴蝶標本,很美。

    “謝謝。”我發自真心的感謝,她聽起來可能彆扭。

    “你把我當外人嗎”她突然間羞澀的樣子讓我眼睛犯傻。眼波眉黛掛着着清涼涼的水晶,在那一低頭的溫柔間我第一次看到了她淑女的瀲灩,竟有些慌張,下意識去捏杯子的手有些不聽使喚的顫。

    “詩思禪心共竹閒,任它流水向人間。”我看到了桌子上玻璃下面癡男怨女的各種留言。也有楊花點點,紅豔凝香,竹影橫斜,人依西樓的癡情依然。我想乘上那艘掛雲帆的小船。

    “出去走走吧”我說。

    她點點頭,並且很快站起來。

    夜很美,美得有些陶醉。月華如水,露花零落,物色悽迷,夜風料峭。城市原來也有這麼迷人的夜晚。走上小河邊那條樹影斑駁的小路,我突然捕捉到了一縷風,暖暖的、甜甜的、柔柔的粘進我的手心。

    世界一片寧靜,我輕拽着她的手,“可惜一溪風月,莫教踏碎瓊瑤。”只是那條不爭氣的小路那樣短,那樣短,很快把我們送出了它青澀的行程。

    我們剛走到一盞明亮的路燈下,一輛黑色本田在身旁嘎然而止。

    “我爸”隨着景緻的一聲喊叫,她的手觸電一樣掙開。

    景志虎已站在我的面前。“怎麼回事”他盯着景緻。

    景緻不答。他又轉向我,“你是那個爛警察吧”

    我有些惱火,但沒有發作,因爲景緻。

    “我警告你,別癩蛤蟆想喫天鵝肉,一個窮警察,先回去稱稱自己幾斤幾兩。”

    “爸”景緻大叫一聲,“你怎麼講話的”

    “和這些人能怎麼講我告訴你,這輩子你就是嫁不出去,我也決不允許你嫁給一個警察甚至連朋友都沒得做,我說到做到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說着拉着景緻上了車。

    那一刻,我恨不得把景緻從車上拉下來。直到那輛黑車旋風一樣開走,我還站在那裏切着牙,怒視着路燈下被那輛車甩下的一陣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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