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車伕的手握緊。
燕十三道:“那一戰你敗在先父劍下,這二十年來,你對奪命十三劍一定研究得很透徹,因爲你一直都想找機會復仇”
老車伕忽然嘆了口氣,道:“只可惜他死得太早了些。”
燕十三道:“就因爲你對奪命十三劍研究得很透徹,所以你才知道,十三劍外,還有第十四劍,所以你才能想得出剛纔那一招破法。”
他嘆了口氣,道:“除了你之外,世上只怕再也沒有第二個人。”
老車伕並不否認。
燕十三道:“薛可人無論逃到哪裏,都逃不過夏侯星的手掌,當然也是因爲你。”
老車伕道:“哦”
燕十三道:“火焰神鷹夏侯飛山追捕搜索的本事,二十年前,江湖中就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老車伕淡淡道:“你知道的事好像真不少。”
燕十三道:“的確不少”
老車伕眼睛裏忽又射出如劍般的寒光,道:“你也知道我爲什麼要忽然失蹤的失蹤後爲什麼還要屈身爲奴,做夏侯星的車伕”
燕十三淡淡道:“這些事我不必知道。”
這些事他的確不必知道,因爲這是別人的祕密,別人的隱私。可是他也並不是不知道。
兄弟間的鬥爭,叔嫂間的私情,一時的失足,百年的遺恨。
這本就是一些巨大家族中常有的悲劇,並不只發生在夏侯世家。只不過他們輝煌的聲名和光彩,足以炫亂世人的眼睛,讓別人看不見這些醜陋而悲慘的事。
夏侯飛山昔年的失蹤,是不是因爲他和他大嫂間的私情
他失蹤後,再悄悄回來,寧願屈身爲奴,做夏侯星的車伕,爲的是什麼
難道夏侯星就是他因爲這段孽緣而生下的兒子
這些事燕十三都不願猜測。因爲這是別人的隱私,他不必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老車伕還在看着他,用那雙已不再衰老疲倦的眼睛看着他。燕十三並沒有逃避他的目光。
一個人若是問心無愧,就不必逃避,不管什麼都不必逃避。老車伕忽然問了句很奇怪的話。
他問:“你現在姓什麼”
燕十三道:“燕,燕子的燕。”
老車伕道:“你就是燕十三”
燕十三道:“是。”
老車伕道:“你真是你老子的兒子”
燕十三道:“是”
這幾句話不但問得奇怪,問得莫名其妙,回答的人也同樣莫名其妙。問的本來就是廢話。
廢話本來是用不着回答的,可是燕十三卻不能不回答。因爲他知道這些話並不是廢話,老車伕下面說的一句也不會是廢話。
他說:“你既然是你老子的兒子,我就本該殺了你的”
燕十三沒有開口。
他了解這老人的心情,在江湖人心目中,失敗的恥辱,就是種永難忘懷的仇恨。
仇恨就一定要報復。
老車伕道:“剛纔我就想要用你自己的劍法殺了你”
他長長嘆息,又道:“只可惜夏侯星的出手太軟,你那一劍的變化又太可怕。”
燕十三道:“他的出手並不軟,只不過他對自己已失去信心。”
老車伕也承認,那流浪漢的確看得很準。
他究竟是什麼人
風塵中的奇人異士本就多得很,人家既不願暴露身分,你又何苦一定要去追究
燕十三道:“現在”
老車伕道:“現在已不同了”
燕十三道:“有什麼不同”
老車伕道:“現在你對自己用的那一劍已有了信心,連我都已破不了。”
燕十三道:“你至少可以試試。”
老車伕道:“不必。”
燕十三道:“不必”
老車伕道:“有些事你既然不必知道,所以有些事我也不必再試。”
他不讓燕十三開口,又道:“二十年前,我敗在你父親劍下,二十年後,夏侯星又敗在你劍下,我又何必再試”
他說得雖平淡,聲音中卻帶着說不出的傷感。
燕十三也明白他的意思。他所感傷的,也許並不是昔年的那一戰,而是今日的失敗。
因爲他終於發覺連自己的兒子都比不上別人的兒子。
這纔是真正的失敗,徹底的失敗,這種失敗是絕對無法挽救的。
他就算殺了別人的兒子又有什麼用
老車伕緩緩道:“夏侯氏今日已敗了,夏侯家的人你不妨隨便帶走一個。”
他已準備要燕十三帶走薛可人。
他已不想再要這種媳婦。
燕十三道:“我並不想帶走任何人。”
老車伕道:“你真的不想”
燕十三搖搖頭,道:“但我卻想要”
老車伕的瞳孔收縮,道:“你就算想要我的頭顱,我也可以給你”
燕十三笑了笑,道:“我只不過想要一匹馬,快馬”
果然是快馬。
燕十三打馬狂奔,對這匹萬中選一的快馬,並沒有一點珍惜。
對自己的體力他也不再珍惜。對這一戰,他已完全沒有把握,沒有希望,因爲他知道沒有人能破三少爺那一劍。
絕沒有
他只希望能在曹冰之前趕到綠水湖。
綠水湖在翠雲峯下。
神劍山莊依山臨水,建築古老而宏大。湖的另一岸,是個小小的村落,村子裏的人大多都姓謝。要到神劍山莊去的人,通常都得經過這位謝掌櫃的轉達。就像大多數別的地方一樣,這酒家的名字也叫做杏花村。
小小杏花村。
燕十三趕到小小杏花村時,馬已倒下。
幸好他的人還沒有倒。
他衝進去,他想找謝王孫問問,曹冰是不是已到了神劍山莊。
可是他不必問。因爲他一衝進去,就看見了答案。一個活生生的答案。
小小杏花村裏只有兩個人,燕十三一衝進去,就看見了曹冰。
活生生的曹冰,曹冰已經先來了。
曹冰還活着。他是不是已經會過了三少爺,現在他還活着,難道三少爺已死在他劍下
燕十三不信,卻又不能不信。曹冰絕不是那種有耐性的人,一到這裏,就一定會闖入神劍山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