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三少爺的劍 >第32章 存心送死
    這人道:“我又來了。”

    大雨滂沱,密珠般的雨點一粒粒打在他們頭上,沿着面頰流下,他們臉上的表情是悲是喜是怒是恨誰也看不出。

    大家只看出這個人一定是武功深不可測的絕頂高手,一定和這個折斷鏢旗的少年有密切的關係。

    張實先壓住了他的同伴,就連滿心怨氣的喪門劍也不敢輕舉妄動,只問:“朋友尊姓”

    “我姓謝。”

    張實的臉色變了,姓謝的高手只有一家:“閣下莫非是從翠雲峯,綠水湖,神劍山莊來的”

    這人道:“是的。”

    張實的聲音已顫抖:“閣下莫非就是謝家的三少爺”

    這人道:“我就是謝曉峯。”

    謝曉峯這三個字就像是某種神奇的符咒,聽見了這三個字沒有人敢再動一動。

    忽然間,一個人自大雨中飛奔而來,大叫道:“總鏢頭到了,總鏢頭到”

    二十年前,連山十八寨的盜賊羣起,氣焰最盛時,忽然出現了一個人,一人一騎,獨闖連山,以一柄銀劍,二十八枝穿雲箭,掃平了連山十八寨,身負的輕重傷痕,大小竟有一十九之多。

    可是他還沒有死,居然還有餘力追殺連山羣盜中最兇悍的巴天豹,一日一夜馬不停蹄,取巴天豹的首級於八百里外。這個人就是紅旗鏢局的總鏢頭,“鐵騎快劍”鐵中奇。

    聽見他們的總鏢頭到了,四十多位鏢頭和趟子手同時鬆了口氣。他們都相信他們的總鏢頭一定能解決這件事。

    謝曉峯心裏在嘆息。他知道這件事是小弟做錯了,可是他不能說;他不願管這件事,可是不能不管。他絕不能眼見着這個孩子死在別人手裏,因爲他在這世上惟一對不起的一個人,就是這孩子。

    雨珠如簾。

    四個人撐着油布傘,從大雨中慢步走來,最前面的一個人,白布襪,黑布鞋,方方正正的一張臉,竟是在狀元樓上,和曹寒玉同桌的那老實少年。

    鐵中奇爲什麼不來他爲什麼要來

    看見了這年輕人,紅旗鏢局旗下的鏢師和趟子手竟全都彎身行禮,每個人的神色都很恭謹,每個人都對他十分尊敬。

    每個人都在恭恭敬敬的招呼他:“總鏢頭。”

    難道紅旗鏢局,竟換

    了這看來有點笨笨的老實人

    紅旗鏢局上下兩千多人,其中多的是昔日也曾縱橫江湖的好手,也曾有過響噹噹的名聲,就憑這麼樣一個老老實實的年輕人,怎麼能服得住那些剽悍不馴的江湖好漢

    這當然有理。

    鏢旗被毀,鏢師受辱,就算張實這樣的老江湖,遇上這種事都難免驚慌失措。

    可是這少年居然還能從從容容的慢步而來,一張方方正正的臉上,居然連一點驚慌憤怒的神色都沒有,這種喜怒不形於色的修養和鎮定,本不是一個二十左右的年輕人所能做到的。

    大雨如注,泥水滿街。

    這少年慢慢的走過來,一雙白底黑布鞋上,居然只有鞋尖沾了點泥水,若沒有絕頂高明的輕功,深不可測的城府,怎麼能做得到

    謝曉峯的心沉了下去。他已發現這少年可能比鐵中奇難對付,要解決這件事很不容易。

    這少年卻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他明知鏢旗被毀,明知折旗的人就在眼前,竟好像完全不知道,完全看不見。手撐着油布傘慢慢的走過來,只淡淡的問道:“今天護旗的鏢師是哪一位”張實立刻越衆而出,躬身道:“是我。”

    這少年道:“你今年已有多大年紀”

    張實道:“我是屬牛的,今年整整五十。”

    這少年道:“你在鏢局中已做了多少年”

    張實道:“自從老鏢頭創立這鏢局時,我就已在了。”

    這少年道:“是,是二十六年。”

    張實道:“那已有二十六年。”

    這少年嘆了口氣,道:“先父脾氣剛烈,你能跟他二十六年,也算很不容易。”

    張實垂下頭,臉上露出悲傷之色,久久說不出話來。

    聽到這裏,小弟也已聽出他們說的那位老鏢師,無疑就是創立紅旗鏢局的“鐵騎快劍”鐵中奇,這少年稱他爲“先父”,當然就是他的兒子。

    父死子繼,所以這少年年紀雖輕,就已接掌了紅旗鏢局,鐵老鏢頭的餘威仍在,大家也不能對他不服。奇怪的是,此時此刻,他們怎麼會忽然敘起家常來,對鏢旗被毀、鏢師受辱的事,反而一字不提。

    謝曉峯卻已聽出這少年問的這幾句家常話裏,實在別有深意。

    張實的悲傷,看來並不是爲了追悼鐵老鏢頭的恩愛,而是在爲自己的失職悔恨愧疚。

    這少年嘆息着,忽又問道:“你是不是在三十九歲那年娶親的”

    張實道:“是。”

    這少年道:“聽說你的妻子溫柔賢慧,還會燒一手好菜。”

    張實道:“幾樣普通家常菜,她倒還能燒得可口。”

    這少年道:“她爲你生了幾個孩子”

    張實道:“三個孩子,兩男一女。”

    這少年道:“有這樣一位賢妻良母管教,你的孩子日後想必都會安守本分的。”

    張實道:“但願如此。”

    這少年道:“先父去世時,家母總覺得身邊缺少一個得力的人陪伴,你若不反對,不妨叫你的妻子到內宅去陪伴她老人家。”

    張實忽然跪下去,“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對這少年的安排彷彿感激已極。

    這少年也不攔阻,等他磕完了頭,才問道:“你還有什麼心願”

    張實道:“沒有了。”

    這少年看着他,又嘆了口氣,揮手道:“你去吧。”

    張實道:“是。”

    這個字說出口,忽然有一片血沫飛濺而出,張實的人已倒下,手裏的一柄劍,已割斷了他自已的咽喉。

    小弟的手足冰冷。直到此刻,他才明白這少年爲什麼要問張實那些家常話。

    紅旗鏢局的紀律之嚴,天下皆知,張實護旗失職,本當嚴懲。

    可是這少年輕描淡寫兒句話,就能要一個已在鏢局中辛苦了二十六年的老人立刻橫劍自刎,而且還心甘情願,滿懷感激。

    這少年心計之深沉,手段之高明,作風之冷酷,實在令人難以想像。

    地上的鮮血,轉眼間就已被大雨衝淨,鏢師臉上那種畏懼之色,卻是無論多大的雨都衝不掉的,對他們這位年輕的總鏢頭,每分人心裏都顯然畏懼已極。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