峯既沒有回頭,也沒有閃避,只見眼前劍光一閃,從他的脖子旁飛過,刺入了鐵義的咽喉,餘力擾未盡,竟將他的人又帶出七八尺,活生生的釘在一輛鏢車上。
車上的紅旗猶在迎風招展。
這時夕陽卻已漸漸黯淡,那一彎彩虹也已消失。
院子有人挑起了燈,紅燈。燈光將鐵開誠蒼白的臉都照紅了。
謝曉峯看着他,道:“你早就知道我一定會再來的。”
鐵開誠承認。
謝曉峯道:“因爲我聽了很多話,你相信我一定可以聽出其中的破綻。”
鐵開誠道:“因爲你是謝曉峯。”
他臉上還是全無表情,可是說到“謝曉峯”這三個字時,聲音裏充滿了尊敬。
謝曉峯眼中露出笑意,道:“你是不是準備請我喝兩杯”
鐵開誠道:“我一向滴酒不沾。”
謝曉峯嘆了口氣,道:“獨飲無趣,看來我只好走了。”
鐵開誠道:“現在你還不能走。”
謝曉峯道:“爲什麼”
鐵開誠道:“你還得留下兩樣東西。”
謝曉峯道:“你要我留下什麼”
鐵開誠道:“留下那朵珠花。”
謝曉峯道:“珠花”
鐵開誠道:“那是我用三百兩銀子買來送給別人的,不能送給你。”
謝曉峯的瞳孔收縮,道:“真是你買的真是你叫鐵義去買的”
鐵開誠道:“絲毫不假。”
謝曉峯道:“可是那麼樣一朵珠花,價值最少已在八百兩以上,三百兩怎能買得到”
鐵開誠道:“天寶號的掌櫃,本是紅旗鏢局的賬房,所以價錢算得特別便宜,何況珠寶一業,利潤最厚,他以這價錢賣給我,也沒有虧本”
謝曉峯的心沉了下去,卻有一股寒氣自足底升起。
難道我錯怪了鐵義
鐵開誠要他去追查那四人的來歷,難道也是個圈套
他忽然發現自已的判斷實在缺少強而有力的證據,冷汗已溼透了背脊。
鐵開誠道:“除了珠花外,你還得留下你的血,來洗我的鏢旗。”
他一字字接道:“鏢旗被毀,這恥辱只有用血才能洗得清,不是你的血,就是我的”
冷風肅殺,天地間忽然充滿殺機。
謝曉峯終於長長嘆了口氣,道:“你是個聰明人,實在很聰明。”
鐵開誠道:“聰明人一文錢可以買一堆。”
謝曉峯道:“我本不想殺你。”
鐵開誠道:“我卻非殺你不可。”
謝曉峯盯着他,道:“有件事我也非問清楚不可。”
鐵開誠道:“什麼事”
謝曉峯道:“鐵中奇老鏢頭,是不是你的親生父親”
鐵開誠道:“不是。”
謝曉峯道:“他究竟是怎麼死的”
鐵開誠岩石般的臉忽然扭曲,厲聲道:“不管他老人家是怎麼死的,都跟你全無干系”
他忽又拔劍,拔出了兩柄劍,反手插在地上,劍鋒入土,直沒劍柄。
用黑綢纏住的劍柄,古拙而樸實。
鐵開誠道:“這兩柄雖然是在同一爐中煉出來的,卻有輕重之分。”
鐵開誠道:“這一爐煉出的劍有七柄,七柄劍我都用得很趁手,這一點我已佔了便宜。”
謝曉峯道:“無妨。”
鐵開誠道:“我的劍法雖然以快得勝,可是高手相爭,還是以重爲強。”
謝曉峯道:“我明白。”
他當然明白。以他們的功力,再重的劍到了他們手裏,也同樣可以揮灑自如。可是兩柄大小長短同樣的劍,若有一柄較重,這柄劍的劍質當然就比較好些。
劍質若是重了一分,就助長了一分功力,高手相爭,卻是半分都差錯不得的。
鐵開誠道:“我既不願將較重的一柄劍給你,也不願再佔你這個便宜,只有大家各憑自己的運氣。”
謝曉峯看着他,心裏又在問自己。
這少年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在天下無敵謝曉峯面前,他都不肯佔半分便宜,像這樣驕傲的人,怎麼會做出那種奸險惡毒的事
鐵開誠道:“請,請先選一柄。”
劍柄是完全一樣的。劍鋒已完全沒入土裏。究竟是哪一柄劍質較佳較重誰也看不出來。看不出來又何妨
有劍又何妨無劍又何妨
謝曉峯慢慢的俯下身,握住了一把劍的劍柄,卻沒有拔出來。
他在等鐵開誠。劍鋒雖然還在地下,可是他的手一握住劍柄,劍氣就似已將破土而出。雖然彎着腰,弓着身,但是他的姿勢,卻是生動而優美的,完全無懈可擊。
鐵開誠看着他,眼睛前彷彿又出現了另一個人的影子,一個同樣值得尊敬的人。
荒山寂寂,有時月明如鏡,有時悽風苦雨,這個人將自己追魂奪命的劍法傳授了給他,也時常對他說起謝曉峯的故事。這個人雖然連謝曉峯的面都未見過,可是他對謝曉峯的瞭解,卻可能比世上任何人都深。因爲他這一生最大的目標,就是要擊敗謝曉峯。
他說的話,鐵開誠從未忘記。
只有誠心正意,心無旁騖的人,才能練成天下無雙的劍法。
謝曉峯就是這種人。
他從不輕視他的對手,所以出手時必盡全力。
只憑這一點,天下學劍的人,就都該以他爲榜樣。
鐵開誠的手雖然冰冷,血卻是滾燙的。能夠與謝曉峯交手,已是他這一生中最值得興奮驕傲的事。他希望能一戰而勝,揚名天下,用謝曉峯的血,洗清紅旗鏢局的羞辱。可是在他內心深處,爲什麼又偏偏對這個人如此尊敬
“請。”這個字說出口。鐵開誠的劍已拔出,匹練般剌了出去。他當然更不敢輕視他的對手,一出手就已盡了全力。
鐵騎快劍,名滿天下,一百三十二式連環快劍,一劍比一劍狠。他一出手間,就已刺出三七二十一劍,正是鐵環快劍中的第一環“亂弦式”。因爲他使出這二十一劍時,對方必定要以劍相格。
雙劍相擊,聲如亂弦,所以這一環快劍,也就叫做“亂弦式”。
可是現在他這二十一劍刺出,卻完全沒有聲音。因爲對方手裏根本沒有劍,只有一條閃閃發亮的黑色緞帶。
本來纏在劍柄上的黑色緞帶。
謝曉峯並沒有拔出那柄劍,只解下了那柄劍上的緞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