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時光會記得 >第4章 新月(3)
    那時候我是轉學生,加上我人長得漂亮還成績好,所以經常被班上那些大姐大欺負。

    但那時我也不是完全沒有朋友,班上那個總穿深色衣服的胖女孩就特別喜歡跟我膩在一起,她告訴我她是家族遺傳的肥胖,同學們都叫她“肥婆”,她不跟任何人來往,除了我。

    我問她,爲什麼呢

    她的眼睛裏有着超出那個年紀的孩子的淡漠:因爲我們都是異類啊。

    一年之後我離開了h城,原本想跟她互相留個地址通信的,可她拒絕了,她再次用那種超齡的目光注視着我說,你會忘記我的。

    她說得既對,又不對。

    回z城之後,在熟悉的環境裏我確實很快就淡忘了交情淺淡的她,但每當我感覺孤獨的時候,她那雙不同於孩子的眼睛,總會浮現在我的腦海裏。

    當然,每次我告訴別人我曾經因爲漂亮而被孤立過,都沒有一個人相信我,包括顧辭遠。

    爲了出這口氣,我故意在一大堆人經過我們身邊的時候大聲說:“你不就是喜歡男生嗎這有什麼錯啊”

    在路人驚恐的眼神裏,顧辭遠極度震驚的狀態只維持了兩三秒鐘,反應迅速的他很快回擊我:“你不就是被人包養過嗎這有什麼關係,我不嫌棄你”

    他話音落下的那個瞬間,我石化了。

    其實被顧辭遠這樣欺負早不止一兩次了。

    我第一次對他表白,在樓梯間擋住正要去打籃球的他,我說:“我看上你了。”

    周圍多少雙眼睛看着我們啊,他是怎麼回答的

    “可我看不上你啊。”

    那次我有多丟臉啊,全校都知道“那個張揚得要死的宋初微被人當衆拒絕了”,更要命的是這件事還傳到我媽耳朵裏去了,那天晚上她連飯都沒做,一個人躲在房間裏燈也沒開,不知道在幹什麼。

    第二天在走廊上,我聽到她班上的一個學生很大聲地說:“羅老師兩隻眼睛都哭腫了”

    我面無表情地走過去,故意在那個女生腳上重重地踩了一腳,在她發出驚天動地的尖叫時,我才裝作喫驚地說:“踩到你了不好意思,我還以爲踩到屎了呢。”

    她的眼睛瞪得很大,指着我說:“宋初微,你什麼意思”

    我幽幽地回答她:“沒什麼意思,教你不要議論別人家的是非而已。”

    空氣裏充滿了劍拔弩張的氣氛,有老師路過走廊,看到我們兩堆女生站成一副勢如水火的架勢,便隨口說了一句:“怎麼,要打架啦”

    那個女生平日裏也算是比較聽話的學生,氣焰瞬間就熄滅了,她帶着不屑的神情朝我翻了個白眼就轉身走了,我順勢挽住筠涼的手臂,對周圍喊了一句:“別看啦,回去上課啦。”也返身進了教室。

    自始至終,我知道筠涼一直在觀察我的表情,但我始終極力表現得不動聲色。

    其實有那麼一瞬間,我想過放棄算了。

    放棄跟母親的對立,放棄跟她之間的鬥爭,放棄內心那些因爲太過濃重所以連自己都不肯正視的怨懟和憤怒,像世界上很多很多的女生那樣,做一個聽話的、孝順的、擁有溫暖而澄淨的笑容的、在她疲倦和無助時給她貼心的慰藉、而不會去火上澆油的女兒。

    但我做不到,每當我打開家裏那個抽屜,看到戶口本上那一頁,赫然寫着那個明明存在卻又不存在於我的生活中的人的名字,原本熄滅的那些念想,就會在頃刻之間死灰復燃。

    父親這個人,消失了。

    從h城回到z城之後,我就成了一個野孩子,從鄰里那些八婆的口中聽來的流言蜚語我從來沒去找我媽確認過,有種奇怪的自尊心讓我選擇了用偏激的方式去跟她較勁和賭氣。

    我經常跟同學吵架,有時還跟男生打架,我有很鋒利的指甲,經常抓得他們身上一道道血痕。

    有一次有個男生的媽媽來找老師告狀,我站在辦公室裏一臉無謂的樣子激怒了她,她當着我的面說:“單親家庭的小孩子啊,就是缺乏管束,難怪這麼沒教養。”

    是這句話徹底擊潰了我,我衝回教室提起那個男生的書包一路小跑到學校的小池塘邊,然後,我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情。

    我把他的書包拉鍊拉開,倒過來,書包裏的書嘩啦嘩啦傾瀉而出,在池塘裏濺起了聲勢頗爲壯觀的水花。

    那天我被罰一個人打掃教室,我媽來領我走的時候對老師說:“我女兒是來你們這裏上學的,不是來做清潔工搞衛生的。”

    儘管如此,我還是不領情,回去之後我用力地摔上房門,一個人抱着被子哭得很安靜卻又劇烈。

    很久很久以後,在塵世中目睹了、也經歷了太多的悲歡離合之後,我才明白,或許我當年並不是真的怨恨她,而是遷怒。

    巨大的愛與巨大的恨一樣,都需要一個發泄的出口。

    所以,就算顧辭遠那麼討厭,那麼可惡,我還是繼續跟他糾纏。

    因爲他帥,他家有錢,他還是我媽的得意門生,他就是我用來氣我媽最好的人選。

    我們走到食堂的時候,隊伍不長,但是很粗,我看見梁錚正舉着兩個托盤奮力地從人堆裏擠出來,走向坐在一旁塗指甲油的唐元元,幾乎是帶着取悅的口氣問:“沒有排骨了,我給你打的雞丁,可以嗎”

    我不得不感嘆,梁錚真是個好班長,對待同學猶如春天般的熱情啊,可他對我怎麼沒這麼好呢難道說,我的姿色不如唐元元

    顧辭遠“哼”了一聲:“我肯定比他模範,我就不會讓我女朋友喫這麼差的飯菜,走,帶你喫豆撈去。”

    我翻了個白眼:“你不就是有錢嗎知道那句話嗎易得千金寶,難得有情郎。”

    顧辭遠倒也很乾脆:“ok,那你跟他在一起好了。”

    自從認識了梁錚之後,我一聽到“ok”和“over”我就想死,我連忙求饒:“好好好,當我沒說,喫東西去吧。”

    坐在二樓靠窗的位置,顧辭遠根本沒給我點單的機會,他一個人對着菜單:“這個,這個,這個,還有這個”

    我想問他,我難道不是人嗎爲什麼不給我發言的機會

    可是他在服務生走了之後對我露出了向日葵一樣天真可愛的笑容:“我點的全是最好喫的。”

    我從來沒見過顧辭遠這個樣子,好像幼兒園那些等着老師發大紅花的小朋友,炎炎夏日,我不禁打了個寒戰。

    他沒騙我,他點的東西真的都很好喫,我在他面前反正也從來沒淑女過,於是索性狼吞虎嚥,所以說,熟有熟的好處,用不着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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