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時光會記得 >第6章 新月(5)
    可是當她發現我看的那些少女漫畫裏竟然有她所認爲的黃色內容時,她的表情就像恨不得拖把刀出來砍了我祭祖一樣。

    面對痛心疾首的我媽,我其實很心虛,但嘴上卻不知死活地挑釁:“這算什麼黃色內容啊,不就是摟摟抱抱親一親嗎蘇軾說人間有味是清歡,那是騙人的,人間有味其實應該是男歡女愛”

    我這張賤嘴惹的禍導致整整半個月我都戴着墨鏡和口罩去上學,除了筠涼,沒有人知道我是被我親媽打成那樣的。

    被打的時候我死死地咬着牙,吭都沒吭一聲,並不是我的意志力多麼頑強,而是因爲我曉得就算我哭啊喊啊也沒用,沒人會來救我。

    憋了很久的眼淚是在那個下着大雨的中午轟然砸下的,早上出門時忘記帶傘,到了放學的時候很多同學的父母都拿着傘在校門口等待着自己的孩子。

    我第一次見到筠涼的母親也是在那天,她坐在車裏微笑着問我:“初微,我們送你回去吧”

    我搖搖頭說:“不用了,你們快回去吧,我家不遠。”

    是真的不遠,可是那短短二十分鐘的路程我走了很久很久,雨水淋在我的身上、臉上,沖走了那些沒有人看到的眼淚。

    是的,我當時以爲是沒人看到的。

    顧辭遠忍不住笑起來,但我不是傻子,我看得出他這個笑並不是嘲笑,這個笑容裏一點諷刺的含義都沒有。

    他轉過頭來看着我:“你不知道吧我當時就站在馬路對面,我看了你很久。”

    往事重提,我羞愧得無地自容,可是我沒想到他會說,其實我以前一直挺反感你的,覺得你神經兮兮的,又總是連累我被你媽找去談話,但那天下午看到那一幕,不曉得怎麼回事,忽然就覺得你其實好像也不是那麼討厭。

    他說:“怎麼說呢,我當時的感覺好像心裏打翻了一杯水。”

    我一直低着頭,臉上像被火燒一樣滾燙滾燙的。

    其實,應該是我向顧辭遠說聲對不起纔對。

    顧辭遠又開口道:“我知道你現在很生氣,覺得筠涼和我都不講義氣,但你想想看,你也有不願意開誠佈公向我們坦白的東西,是不是”

    一句話,說得我啞口無言。

    我承認,他切中了我的神經末梢。

    我十六歲生日的那天,拖着筠涼陪我去學校操場上放了個孔明燈,看着它漸漸升空,越來越小、越來越遠,我感嘆說:“要是我也能飛走就好啦。”

    筠涼瞟了我一眼:“快回去喫飯吧,你媽媽剛剛給我發短信問你了。”

    我對筠涼說的話充耳不聞,一屁股在操場上坐了下來,失神地看着遠方的天際。

    筠涼看我這樣,順勢也在我身邊坐了下來,一時之間,我們雙雙陷入了沉默。

    她小心翼翼地問我:“你家裏到底是怎麼回事”

    過了很久,我聽見自己輕聲說:“筠涼,不是我不把你當朋友,只是我一直不曉得怎麼說。”

    我讀過很多詩書,寫過很多作文,從小到大我一直是歷任語文老師最喜歡的學生。

    我口才不錯,勉強也算得上舌燦蓮花,除了跟顧辭遠吵架沒贏過之外,一直都所向披靡。

    但是,唯獨一談起這件事,我就會在瞬間之內,啞口無言。

    我一直不知道要怎樣斟酌措辭,才能將兒時內心那不可言說的委屈表達得淋漓盡致。

    那年,我才十一歲吧從外婆家去那所陌生的小學要經過一個陳舊的貨運站,滿地都是煤灰和泥濘,白色的膠鞋總被弄得很髒很髒,無論我多麼用力地衝刷都洗不乾淨。

    就像時光,再有力量也沖洗不掉素白年代裏悲傷滑過的痕跡。

    每天下午放學,路過貨運站都能聽到悠長的鳴笛聲,鐵軌向着遠方無限延伸,夕陽在那頭,小小的我在這頭。

    這些感受,要怎麼才能說出來

    我組織了好久的語言,最後還是化作一個無可奈何的微笑:“筠涼,以後慢慢說給你聽吧。”

    看,我不也是這樣,人人都有自己的苦衷,那我又有什麼權利苛責別人

    顧辭遠把礦泉水遞給我,我回過神來,他又買了一份報紙攤在地上叫我坐,看着他一個少爺忙東忙西地照料我,一時之間我竟然還真的有點感動。

    我忍不住輕輕問他:“你真的喜歡我嗎”

    他被我這劈頭蓋臉的一句話問呆了,半天沒出聲,繼續低着頭鋪報紙。

    我訕訕地岔開話題:“你沒坐過這種綠皮火車吧肯定沒有,以前高中那會兒,一下雨就看你家的車停在門口,像你這種富二代,肯定沒想到綠皮的條件這麼惡劣吧”

    他把報紙鋪好,自己先坐下來,又拍拍旁邊空餘的地方示意我過去。

    吸菸處空氣很不好,有些人煙頭還沒滅就走了,顧辭遠拍拍自己的肩膀,

    我也懶得扭扭捏捏裝矜持了,索性把頭靠了過去,就這樣,我又聞到了他身上那種香味。

    人的嗅覺對事物的記憶遠遠超過了視覺、觸覺以及聽覺。

    我永遠都記得他身上這種淡淡的香氣。

    就算後來,我又遇見了很多很多男生,他們有些很英俊,有些很乾淨,還有一些簡直是光芒萬丈,但我還是覺得,顧辭遠他是我人生行路中唯一一處清澈的水澤。

    那天晚上也許是顧辭遠跟筠涼說了什麼,筠涼來向我解釋了。

    也許是考慮到我的手機是漫遊,所以她打了我家的電話,我媽坐在客廳裏看電視,我握着話筒說話很不方便,但我越是沉默,筠涼就越是以爲我很生氣。

    彼此都沉默了一會兒,她嘆了口氣:“唉,初微,不是故意不告訴你,而是我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有什麼東西不確定,我想等一切都明朗了再跟你說。”

    “你也不要怪顧辭遠,是我叫他先不要說的,畢竟一切還都不明朗。”

    “其實暑假的時候我和杜尋就怎麼跟你說呢畢業旅行我叫你跟我一起去上海玩兒,你說你窮不肯去,我就只好一個人去了,結果誰想到在那裏會碰見顧辭遠,更沒想到他竟然跟杜尋是發小”

    筠涼說到這裏,我終於忍不住插嘴了:“那你跟杜尋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啊”

    她深呼吸:“你還記得我藝考完回校之後跟你說,我生平第一次跟一個男生要了電話號碼吧那個男生,就是杜尋。”

    生平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蘇筠涼主動跟男生要號碼,這個事我死都不會忘記的

    高考之前我們都在學校裏總複習的時候,筠涼他們這樣的藝術生正奔波於各個城市參加藝術考試,她來我們現在就讀的這所大學考試的那天發揮得特別好,幾個一起參加藝考的同學心情都不錯,就約着晚上一起去酒吧喝兩杯慶祝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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