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結結巴巴、斷斷續續想要做最後的垂死掙扎的時候,我已經動作麻利地把手機關機,取出手機卡,然後把空殼子伸到他面前:“還給你。”
他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過了很久,才用顫抖的聲音問我:“初微,你來真的”
我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顧辭遠,我不像陳芷晴那麼有勇氣,也沒那麼笨,我不會用賤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
“在一起這麼久,除了這個手機,我不欠你任何東西,現在手機也還給你,我們一刀兩斷。”
他怔怔地看着我,我倔強地仰着臉承接着他的目光,真好笑,被辜負的那個人是我,怎麼眼睛裏有淚水的那個人反而是他
時間在此刻已經徹底地失去了意義,公寓頂上的燈亮了,他逆着光,我漸漸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斑斕的燈光擦亮了夜,可終究還是會被空曠蒼穹的黑所吞沒。
久久,他低聲說:“初微,真的什麼都沒有發生初微,你原諒我”
沒見過這麼冥頑不靈、頑固不化的白癡,我腿也站麻了,索性二話不說把手機塞到他的手裏:“不好意思,我本來想直接還錢給你,但你知道的,我沒錢,我什麼都沒有。”
在我轉身飛奔向公寓之後,聽見身後一聲很響的,什麼東西被大力摔碎的聲音。
這個手機還真是多災多難這次,不用麻煩袁祖域的同事了我悲傷地想。
已經是第幾天了筠涼還沒有回過宿舍,看到我提着兩瓶酒鬼酒跌跌撞撞地推開門,原本在一邊聽歌一邊做面膜的唐元元驚訝地摘下耳機、扯掉面膜,醞釀了半天才問我:“宋初微,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
我沒有回答她,我一句話也不想說,我甚至希望我買的這兩瓶白酒是假酒,讓我喝了之後一了百了,然後我媽還可以獲得一筆豐厚的保險金。
爲什麼到這個時候,我會想起我媽
從下午看到林暮色的相冊裏那些在古鎮拍的照片之後,我就一直處於一種封閉的狀態。
不怒,不驚,也不痛。
我機械地將其中一張另存在桌面上,然後打開ps這個軟件還是顧辭遠幫我下載的,雖然他教我的那些我並沒有完全學會,但是一些菜鳥級的功能我還是基本掌握了。
我的筆記本配置並不太高,開ps需要那麼一點點時間,在那短暫的時間之內,我內心一直彷彿祈禱:不要、不要、千萬不要
可是事與願違,最終我還是看到了那張照片的參數,照相機型號那一欄赫然標示着:尼康d700
什麼叫萬念俱灰
我啪的一聲合上筆記本,那一刻,忽然覺得心臟都不會跳了。
可是一想起我媽,眼淚忽然洶涌而出。
就像是經歷了一場大手術之後,注射在身體裏的麻醉劑功效全退去了,劇烈的疼痛到了這個時候才發作,原來可以痛成這樣,原來我根本承受不住。
我雙手掩面,眼淚從指縫裏源源不絕地流出來。
爲什麼我好像不會呼吸了爲什麼好像有一雙大手在撕裂着我的胸腔爲什麼要遇到這個人爲什麼會在一起爲什麼他要背叛我
見到他的時候,他還企圖欺騙我,說什麼是忘了帶手機充電器,古鎮的旅館裏又沒有網線多好笑,多可笑,他竟然打算騙我
我仰起頭來,淚流滿面地看到窗外那輪明月,它的邊緣是毛茸茸的光芒。
很小的時候就會揹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從古至今,明月高掛在蒼旻之上目睹了這個塵世多少醜惡的真相,又見證了多少人從至親走向了至疏。
愛情這個世界還有所謂的愛情嗎
唐元元被我這個樣子完全嚇傻了,認識這麼久以來,她從來沒有見我難過成這個樣子。豈止是她,在我自己的記憶中,我也從來沒有爲什麼事情哭得這麼傷心欲絕過。
這個世界上最能夠令你悲痛的、最能夠傷害你至深的,不是你的敵人,而是你的親人。
唐元元把整包抽紙都放到了我的面前,又手忙腳亂地給我倒了一杯開水,最後纔在我對面坐下來眼巴巴地看着我,問我:“到底怎麼了你說啊,跟男朋友吵架了啊”
不知道爲什麼,我竟然哭得開始打嗝了,喝了她倒的那杯白開水之後,還沒來得及說話,門又被推開了。
幾天沒見,筠涼的面容憔悴得彷彿換了一個人,她往我身邊一坐,終於似靈魂歸位一樣恢復了一點精神,看着垃圾桶裏堆着我擦過眼淚、鼻涕的紙巾,她沉默了很久纔開口道:“初微,顧辭遠找我說了”
我猛然站起來,動作幅度之大,連旁觀的唐元元都嚇了一跳
我
指着筠涼,剋制住自己聲音裏的哽咽:“你,不要在我面前再提起這個人,一輩子都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這個人”
筠涼順着我的手指,目光一路往上,最終與我四目相對。
你知道那個故事嗎
當野獸受傷了,它會找個洞穴躲起來自己舔着傷口療傷,絕對不會掉一滴淚,但一旦有人來噓寒問暖,它絕對就會受不了。
我就是這隻野獸,此刻面對筠涼,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滴滴答答落下來。
她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初微,我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一些什麼,但你總應該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也許事情根本沒有發展到你以爲的那麼惡劣的程度呢”
我一聲冷笑,要多惡劣的程度才稱得上惡劣呢看着筠涼眼睛底下一圈深黑,到底不是十六歲了,熬夜的痕跡已經掩蓋不住了。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說:“我跟你不一樣,你願意給杜尋機會我不願意給顧辭遠這個機會,一次不忠,百次不忠,筠涼,你聽着,今天杜尋他可以爲了你這樣對陳芷晴,來日他也就可以爲了另外一個人這樣對你”
筠涼也猛地一下站起來,表情裏有掩蓋不住的盛怒:“宋初微,現在說你的事,別扯到我頭上來”
唐元元本想拉我,接着又想拉筠涼,可是最終卻怯生生地退到一邊去。
她也看明白了,今天這場架,誰也拉不住了。
空氣凝結,我和筠涼互相盯着對方,這麼多年來,我們第一次用這樣的目光注視着彼此。因爲立場不同而令這目光中散發着寒氣,全無諒解和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