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時光會記得 >第27章 月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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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下課之後,筠涼在女生公寓門口看到一輛眼熟的車。

    不是杜尋,杜尋這些日子以來精神狀態一直不太好,自顧不暇的他暫時沒有力氣來安撫筠涼。

    等到筠涼靠近這輛車時,車門開了,黎朗從駕駛座走出來對她笑:“有時間嗎帶你喫飯去。”

    旁邊有些認識筠涼的女生走過去的時候都意味深長地看着她,她們似乎在想着同一件事:這個不要臉的第三者搶了別人的男朋友之後,怎麼還會有這種又帥又有錢的人拜倒在她裙下呢

    那些目光令筠涼覺得猶如芒刺在背,她甚至來不及多想一下,就乾脆地對黎朗點了點頭。

    黎朗的車從女生宿舍開出去沒有多遠,沈言的車就跟上來了。

    她很有耐性,中間保持着一段看似很遠其實卻很安全的距離,在這段距離之中,她確保黎朗不會發現她,又有十足的把握自己不會被滾滾車流阻擋住視線,跟丟他。

    戴着墨鏡的她,輕輕吐出一口煙。

    她很少很少抽菸,除了在夜總會的那兩個月。

    那時是迫不得已,每天晚上手裏總得夾幾根dj x、esse或者re之類的女士煙。她從來不抽502,因爲討厭過濾嘴中間那個故作溫情的桃心形狀。

    所有的女士煙裏,她最喜歡的就是re。

    雖然叫re,但其實煙身是咖啡色的,很長一支,可以燃很久。

    生意不太好的時候,她會躲在洗手間裏點一支,看着它一點一點化爲灰燼,時間彷彿可以過得很慢、很慢彷彿餘生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地擦拭青春裏斑駁的污垢。

    初到k城,沈言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麼,她只有兩個多月的時間,要掙夠大一一年的學費。

    洗碗,端盤子,做家教這些都不現實。辛辛苦苦做一天,累死累活,要是碰上無良的僱主,不僅一分錢拿不到,還浪費了時間。

    蜷縮在五十塊錢一天的小旅館裏,十八歲的沈言覺得自己都快要瘋了。

    她不會像有些人一樣,窮途末路之際將身上所有的錢拿去買彩票,一次性梭哈,賭就賭一盤大的,贏了,是老天爺開眼;輸了,大不了就去死。

    她不要死,她輸不起。

    自知自己不是個天生賭徒,沈言握着手裏那一疊薄薄的票子,差點沒把下嘴脣咬出血來。

    小旅館的牆壁上有一扇年久失修的窗戶,窗外是k城灰濛濛的天空,蓬頭垢面的沈言覺得自己正被這陰冷的生活一點一點肢解了出發時滿腔的豪情壯志。

    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裏的,她對自己說,沈言,你要做掌握命運的人,你不可以做命運的俘虜。

    來到的是這樣一個契機。

    高不成低不就的她在人才市場晃了半天,手裏捏着半個沒喫完的麪包,意興闌珊地走出來坐在路邊開始啃。

    是真的窮啊,連瓶礦泉水都捨不得買來喝。多年後想起當時自己狼狽的樣子,她依然心有餘悸。

    再也沒有什麼比現實裏的貧困更能夠摧毀一個人的尊嚴了,被親生父親拿皮鞭抽的時候她都沒有哭,卻在這個陌生的城市的街頭,突然一下悲從中來,泣不成聲。

    正哭得酣暢淋漓時,有人在她的面前停了下來,拍拍她的肩膀。

    她一擡頭,淚眼朦朧中,看到一張豔麗的面孔,那個女人端詳了她好一陣子,開門見山道:“我姓陳,陳曼娜,你叫我陳姐就是了。”

    陳曼娜沒有玩什麼花樣,也沒有編什麼好聽的謊話來誆涉世未深的少女,她雖然是混風月場的人,骨子裏卻有一種江湖兒女的義氣:“你願意來,就打電話給我,不願意,就當沒這回事。”

    末了,她還對沈言說,十八歲,成年人了,可以自己做選擇了。

    在小旅館裏想了整整一夜,沈言依然沒有做出一個果斷的抉擇。

    去,還是不去,這真的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去的話,錢來得當然快,至少比那些什麼洗碗端盤子打零工要來得快,並且多。但是去的話,不就等於自己把自己推進了泥坑嗎

    還記得在家裏的時候,街坊鄰里一些長舌婦湊在一起就喜歡議論些家長裏短的事情,說起某某的女兒出去了兩年,回來的時候穿金戴銀,誰知道那些錢是哪裏來的,誰知道來路正不正,乾不乾淨

    那些明明是懷揣着嫉妒的心情而意淫出來的言論,卻代表了這個社會最傳統的觀念:女子,不可淫賤。

    男人變壞沒關係,浪子回頭金不換,女人要是走上這條路,那永遠都別想回頭好好做人了。

    煩躁得幾乎要拿頭撞牆了,就在這時候,包裏的錄取通知書掉了出來。

    藉着那扇窗戶外面照進來的月光,沈言看到那個報到的日期距離那個日期,又近了一天她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思考了。

    這裏是k城,有幾百萬人口的k城。

    沒有人會認識她,只做兩個月,兩個月之後不管怎麼樣,洗手走人。

    她握着錄取通知書暗自發誓,只是兩個月而已,做完這兩個月,這段歷史就會從沈言的人生裏完全被剔除,除了她自己,誰也不會知道。

    下了決心之後,她反而坦然了,竟然迷迷糊糊地睡了幾個小時。

    睡醒之後,她洗了一把臉,去路邊找了個公用電話,按照昨天陳曼娜給她的那個號碼撥過去,電話很快就通了。

    “我來。”沈言很直接。

    “那好,晚上見。”陳曼娜也很乾脆。

    在夜總會的第二天,陳曼娜就把沈言叫到她的辦公室去,指着沙發上的幾件衣服對她說:“穿這個,你看你身上穿的是些什麼啊,我們這裏是打開門做生意的,你跟個鄉村女教師一樣,誰還來啊”

    “我本來就不是做這個的,當然沒你們這些行頭。”說不清楚爲什麼,即使到了這種地方,沈言還是一身傲骨。

    說起來,陳曼娜對她確實是另眼相看的,別的人要是敢這樣跟她說話,恐怕就要做好被掃地出門的準備了,但沈言不怕。

    陳曼娜看着她稚氣的臉,忽然笑了:“沒見過你這樣有求於人的,但是很奇怪,我偏偏就是喜歡你,你跟我是一樣的人,我們都很清楚自己要什麼。”

    目的性很強,這是多年後沈言周遭所有同事和上司對她的評價。放到職場上來看,這不僅不是缺點,甚至是值得別人學習的優點。

    但每當有人用這句話說她時,她的腦袋裏第一個想起的,總是十八歲那年遇到的陳曼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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