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曹家,東府,前廳。
見夜已深了,曹寅對孫珏夫婦與塞什圖夫婦擺擺手,道:“明兒還要起大早,你們先回去吧”
平郡王夫婦白日裏也在了,因曹佳氏有些不適,兩口子先回去了。
曹穎的臉上盡是哀色,曹頤也是紅了眼圈,到底是手足情深,當姐姐的心裏也不好受。
兆佳氏這些日子臥牀不起,李氏因前些日子累着,動了胎氣在靜養。
如今內宅,就是初瑜與靜惠妯娌兩個在張羅;外客則是曹寅帶着兩個侄子兩個姑爺料理。
熬了這些日子,曹寅瘦了一圈,老了好幾歲似的,臉上盡是乏色。
按照規矩,這自縊、吞金、服毒或者因意外橫死者,不能在家裏停靈治喪。這位那是“凶死”,是居家大忌,通常都是將靈柩停在廟裏預備喪禮。
曹碩這邊,卻是瞞下了死因。
就是曹穎夫婦與塞什圖也以爲曹碩是急症“病故”,沒有想到其他上面去。只有曹頤頭一次奔喪的時候瞧出不對,弟媳婦不在不說,連曹碩過去的丫鬟也都不見了人影。
她私下詢問初瑜,初瑜原還遲疑着說不說,心裏躊躇不定。因這“封口令”是公公曹寅下的,初瑜雖不願瞞着曹頤,但是也不好違逆公公的吩咐。
正好曹寅那邊是要使喚尋那宗禮的底細,見曹頤生疑,便沒有瞞着曹頤,將真相對她說了。
曹頤聽說是由賭博引起的這些事,又是關係到婆婆那邊的表親,這亦是滿心糾結。
曹寅讓她好生孝順婆婆,不要理會孃家的事兒,這纔是爲人婦的本分。
話雖如此,曹頤卻終是埋了心事。
只是這關係到弟弟名譽,也不好大張旗鼓地尋宗禮算賬,只能使人暗中盯緊了,看他是行爲不檢,無意牽連到曹碩;還是保藏了禍心,故意引誘曹碩賭博,另有所圖。
做了半年的國公夫人,曹頤應酬的宗親多了,也算是長了不少見識。
“人心難測”這四個字,時時刻刻記在她心頭。
雖說曹碩與她不是同母所出,但是畢竟骨血相連,平白這樣去了,也叫人心裏不落忍。
按照兆佳氏的意思,原是要給兒子做七七四十九天法事後出殯的。她心裏雖是怨兒子不該如何不孝,但還是希望兒子能早日投生,重新爲人。
曹寅想了想,還是定下了“五七”出殯。
曹碩上面有嫡母嫡兄,又是年輕過世,總要給家裏老人往後辦後事留出餘地。
曹穎聽了伯父吩咐,帶着幾分擔憂,起身道:“大伯,侄女先去瞧瞧母親,然後再”
話音未落,就聽到外頭腳步響,隨後是丫鬟低聲道:“太太,大奶奶,二奶奶”
隨着說話聲,初瑜與靜惠扶着兆佳氏進來。
兆佳氏頭上繫着摸額,雙眼已經是凹陷下去,看着憔悴得駭人。
除了曹寅,孫珏與塞什圖夫婦皆起身,原本站在一邊的曹項與曹頫兩個也都垂手躬身。
“你怎麼出來了好生歇着就是。”曹寅看着兆佳氏如此模樣,皺眉說道。
兆佳氏失了往日的銳氣,反應有些遲緩,半晌方回道:“大伯,明兒是三兒出殯的日子,這幡兒、盆兒的,總得安排吧。我心裏惦記着,是我這個做孃的沒用,生前委屈了他,這最後一程總要讓他體面纔是”
兆佳氏坐了,曹穎夫婦與曹頤夫婦才又相繼落座。
初瑜雖是曹頤夫婦的嫂子,但是因是媳婦,反而只能陪着靜惠站着。
“三兒沒有兒子,雖說娶了媳婦,卻是母子一場,我這當娘怎麼能看着他自己頂幡這血脈最近的就是天佑這個嫡親的堂侄兒了,大伯捨得他過來給我們三兒打幡兒摔盆麼”兆佳氏哽咽說着,眼裏露出幾分祈求之色。
曹寅的心裏卻有些爲難,這“頂幡”、“摔盆”是“承重”大事。
天佑是曹碩的親堂侄,給堂叔“頂幡”、“摔盆”也不算什麼,以後逢年節給堂叔燒紙上香也權當是孝敬。
只這“承重”大事,關係到名分,除了祭祀,還有財產。
二房這邊沒有分家,但是曹碩既然已經成親,就是單起一支,往後分家都要留出他這支的一份。
等以後曹碩留下的遺腹子生下來,要是女孩還好,沒有什麼說頭;要是男孩的話,反而是處境尷尬,不如天佑這摔過盆的堂侄子名正言順。
再說,天佑是長房嫡孫,父母俱全,曹寅雖是身爲祖父,也不好代兒子、媳婦應下。
曹寅的意思,原是要安排曹項兄弟給兄長“摔盆”、“頂幡”的,因是同輩,就沒有財產、承重這些干係。雖說有些不足,也省得以後落下口舌。
現下,見兆佳氏這般祈求,曹寅心裏嘆了口氣,轉頭看了初瑜一眼,道:“媳婦,老大不在家,你來替他拿個主意,讓天佑給他三叔當一天兒子行不行”
初瑜這些日子,也是難過不已。
雖說同這個小叔子接觸的機會不多,但是初瑜也喜他平素老實知禮。
再想着雖是隔房,但是丈夫待這邊堂弟堂妹們也是手足般,這要是回來得了消息,還不知會如何難過,她的心裏就越發不好受。
聽公公想問,初瑜回道:“全憑老爺吩咐,媳婦無二話,大爺向來疼兄弟,就算在家,也是會應的。”
曹寅點點頭,道:“既是如此,我就做主了”
他稍加思量,對兆佳氏道:“弟妹,既是你侄兒媳婦應下,那別的暫且不論,天佑明兒就給他三叔儘儘孝。只盼着老三的屋裏人生下男丁,就是大善。要不然的話,也問問三兒媳婦那邊,想要守的話,從族親裏選個孩子抱進京來養。”
曹顒這一股雖說有兩個兒子,但是曹家血脈只有天佑這一根獨苗苗。要是真給曹碩做嗣子的話,這也是不合禮法。
兆佳氏只求兒子明兒出殯能體面,沒有想那麼多。
聽曹寅前頭應了,她已經是感激不已;待聽到問及媳婦守不守時,她卻是怔住,有些失神。
曹寅問完,才發現自己失言。
曹碩沒了當日,別人能瞞得,侍郎府那邊既是親舅父又是岳家,如何能瞞得了
曹碩寫了“放妻書”之事,也終是叫曹寅曉得。
雖說還沒有到衙門辦最後手續,但是從曹碩寫了“放妻書”那一刻起,兩人已經算是“合離”,再無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