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那片星空,那片海(全集) >第3章 昏倒在院子裏的男人(2)
    我盯着地面,沒有吭聲。並不是我寬容大度,也不是我逆來順受,而是這一刻,想到這都是爺爺生前的安排,恍惚間,我似乎能看到爺爺坐在竹椅上,一字一句細細吩咐律師的樣子。在我的記憶中,爺爺從來沒有煩擾過後輩,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甚至自己的身後事。難言的酸澀涌起,我怕我一開口,就會掉下淚來,只能緊緊地咬着脣,安靜地聆聽。

    周律師看沒有人再發表意見了,繼續說道:“根據沈老先生的遺囑,財產分爲兩份,一份是一百一十萬的定期存款,一份是媽祖街九十二號的房子,以及房子裏的全部所有物。這兩份財產,一份給孫女沈螺,一份給孫子沈楊暉”

    聽到這裏,一直屏息靜氣的繼母“砰”地一拍桌子,憤怒地嚷了起來:“老頭子太不公平了把所有錢給了別人,只給楊暉留一套不值錢的老房子,就算是想辦法私下賣掉,撐死了賣個二十來萬。瀋海生,我告訴你,這事兒你必須出頭,就算告到法院去,也必須重新分割財產說到哪裏去,也沒有孫女比孫子拿得多的道理”

    周律師盯着文件,恍若未聞,等繼母的話音落了,他纔不急不緩地說:“兩份財產哪份給孫子,哪份給孫女,沈老先生沒有具體分配,而是把選擇權給了沈螺和沈楊暉,由兩人自行選擇。”

    繼母愣了一愣,緊張地問:“誰先選”

    周律師說:“沈老先生沒有規定。你們自行協商吧”周律師說完,合上了文件夾,端起了茶杯,專心致志地喝起茶來,似乎自己已經不存在。

    繼母目光銳利地盯着我,用手不停地推爸爸,示意他開口。

    爸爸終是沒徹底忘記我也是他的孩子,吞吞吐吐地說:“小螺,你看這誰該先選”

    繼母在沈楊暉耳邊小聲叮嚀,沈楊暉的“中二病”發作,沒理會媽媽授意的“親情策略”,反倒毫不客氣地說:“沈螺,我要先選”

    我心中早有決斷,平靜地問繼母:“楊姨想讓誰先選”

    繼母只得挑明瞭說:“小螺,你看你弟弟年紀還小,以後讀書、找工作、結婚娶媳婦,花錢的地方還很多,你都已經大學畢業了,這些年你的生活費、教育費都是爺爺出的,你弟弟可沒花爺爺一分錢按情按理,你都應該讓你弟弟先選。”

    我苦笑,我的生活費、教育費都是爺爺出的,是我想這樣嗎視線掃向爸爸時,爸爸迴避了,我也懶得再糾纏,對繼母說:“好的,讓楊暉先選吧”

    一直裝作不存在的周律師立即放下茶杯,擡起了頭,詢問沈楊暉,“請問你選擇哪份財產”

    沈楊暉還沒說,繼母已經說:“現金,我們要銀行裏的現金。”

    沈楊暉隨着媽媽,一模一樣地重複了一遍:“現金,我們要銀行裏的現金。”

    周律師看向我,我說:“我要房子。”

    周律師從文件包裏拿出一沓文件,“這些文件麻煩你們審閱一下,如果沒有問題,請簽名。接下來的相關手續,我的助理會繼續跟進處理。”

    等我們看完文件、簽完名,周律師整整衣衫,站了起來,他和我們握手道別:“請節哀順變”

    目送周律師離開後,爸爸關上了院門。

    繼母一邊拿着文件上樓,一邊大聲說:“我去收拾行李,我們趕中午十二點半的船離開。要能買到明天早上的機票,下午就能到家了。”

    沈楊暉“嗷”一聲歡呼,撒着歡往樓上跑:“回上海了”

    爸爸看到老婆、兒子都是“一刻不想停留”的態度,知道再沒有反對的餘地,只能對我期期艾艾地說:“公司假期就十來天我、我必須回去上班了。”

    這些年我早已經死心,對他沒有任何過多的奢求,爸爸不是壞人,只不過,有時候懦弱糊塗、沒有原則的善良人會比壞人更讓人心寒。我平靜地說:“嗯,知道了。謝謝爸爸這次及時趕回來。”雖然最後六個月,一直是我陪着爺爺,可爸爸畢竟在爺爺閉眼前趕了回來,也跑前跑後、盡心盡力地操辦了爺爺的喪事。

    爸爸擔憂地說:“你這孩子,沒有和我商量,就爲了照顧爺爺,把工作給辭了,現在工作不好找,你得趕緊”

    “爸,媽讓你幫我收拾行李。”沈楊暉站在樓梯上大叫。

    爸爸不得不說:“我先上去了,反正你記住,趕緊找工作,閒得太久,就沒有公司願意要你了。”

    我隨在爸爸身後上了樓,走進自己的屋子,把律師給的文件鎖進抽屜裏。隱隱約約間感覺自己好像遺漏了一件什麼事,可繼母的聲音時不時尖銳地響起,搞得我總是靜不下心來想。

    我索性走到窗戶邊去欣賞風景,不管什麼事,都等他們離開了再說吧

    幾條龍吐珠的翠綠藤蔓在窗戶外隨風搖曳,一朵朵花綴在枝頭,有的剛剛綻放,仍是雪白;有的正在怒放,潔白的花萼含着紅色的花冠,猶如白龍吐珠。

    我微笑着勾起藤蔓,隨手擺弄着,今年一直沒有工夫修理花木,龍吐珠的藤蔓竟然已經攀緣到了我的窗戶邊。突然間,我想起一直隱隱約約忘記的事情是什麼了那個昏倒在我家院子裏的男人

    我懊惱地用力敲了自己腦門一下,我竟然忘記了家裏還有一個陌生男人

    我拽着窗框,從窗戶裏探出身子,向下看去,層層綠葉、累累白花下,那個黑色的身影十分顯眼,一動不動地坐着,好似已經睡着。

    我剛想出聲叫他,又想起了繼母正在屋子裏走來走去地收拾東西,沒必要節外生枝。我順手掐下一枝龍吐珠花,用力朝他扔過去。

    大概聽到了動靜,他立即擡起頭看向我,眼神凌厲,表情森寒,像是一隻殺機內蘊、蓄勢待發的猛獸,把我唬了一跳。雖然我用了很大的力氣,可一枝花就是一枝花,不可能變成殺人的利器。微風中,白萼紅冠的龍吐珠花飄飄蕩蕩,朝着他飛過去,頗有幾分詩情畫意。他眼睛內的鋒芒散去,微微眯着眼,靜靜地看着花漸漸飄向他,直到就要落到臉上的一瞬,他才輕輕擡起手,接住了花。

    這一刻,香花如雪,他指間拈花,慵懶地靠在藤椅上,隔着絲絲縷縷的藤蔓,半仰頭,看着我,只是一個平凡落魄的男子,沒有絲毫駭人的氣勢。我被嚇得憋在胸口的一口氣終於敢輕輕吐出去,只覺得雙腿發軟,要撐着窗臺才能站穩。

    這究竟算什麼破事一時好心收留了一隻野貓,可我竟然被野貓的眼神給嚇得差點跪了。

    我板起了臉,狠狠地瞪着他,想表明誰纔是老大,爸爸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小螺,我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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