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有點涼意的風裏,許薔把車開得飛快。

    蕭綠坐在副駕駛,一語不發,偶爾將電臺調一個頻道,再看向窗外的風景。

    窗外從高樓大廈變成零星的房屋,再到一成不變的樹木,看得出越來越偏遠,已經快到郊區。

    最後的目的地卻是新區一片新建的公寓樓,許多人氣明星都在這邊有產業。

    許薔直接帶着她上了頂層,不對外開放,四套合一的格局,通常保留給開發商的朋友們購買。

    比起參觀小別墅,這間公寓更令蕭綠喫驚。

    她剛一踏入房子,室內已經自動放起音樂。

    許薔對她伸出手,笑道:

    “歡迎參觀我的城堡。”

    蕭綠疑惑的跟着她,室內被佈置成了展廳的樣子,不過大部分藏品都遮蓋着白布,但隔着一層屏障也能看出不少著名雕塑作品,牆上的畫她都能叫出名字。

    她不知道許薔還是個收藏家。

    許薔卻對這兩側的藝術品視而不見,拉着她直直往裏走。

    蕭綠想停下來看看,但許薔步履堅決,完全枉顧她的意願。

    終於,許薔在一扇緊閉的黑色大門前停下,她伸手珍愛的摸摸門的表面,接着深吸一口氣,打開了門。

    門內是空曠的一個房間,正中央放着一副全開尺寸的畫,蒙上了黑布。

    蕭綠的鼻尖嗅到熟悉的油畫顏料味道,她看見許薔走過去,似乎要去拉下那塊黑布。

    “不要”

    她只來得及驚叫一聲,沒能阻止許薔的動作。

    黑布應聲而落,一副熟悉的畫出現在蕭綠面前。

    連綿不絕的深黑色海面,盡頭與深藍至黑的天幕相融合,連白雲都染上了暗沉的顏色,畫面上筆鋒交錯,還能看見刮刀的痕跡,只有偶然出現的一點亮黃,昭示着畫中的夜晚還有星辰。

    每一個細節,都刻在蕭綠的心上,此刻猝不及防的燒灼着她的眼睛。

    “我念大學的時候,差點跟家裏斷絕關係,一心只想去歐洲,找我失蹤多年的親媽,途中在意大利遊學的時候,偶爾買到了這幅畫,正巧策展人跟我親媽有點聯繫,我想借機見一面,結果她拒絕了我。”

    許薔撫摸着畫框,沒有注意到蕭綠的異樣。

    “她可能很恨我吧,但我覺得買到了這幅畫,我就不虧了,這是我見過最打動我的畫了,彷彿是上帝執筆,沒有技巧痕跡,只有無限的感情”

    說到一半,她忽然停住。

    上帝執筆許薔陡然意識到了什麼,她再仔細看看蕭綠,少女已經淚流滿面。

    她就呆呆的站在那裏,凝視着那副畫。

    “阿綠,你怎麼哭了”

    許薔徒勞的問道,她感覺答案呼之欲出。

    “許薔,這幅畫是我畫的。”

    蕭綠連眼淚都不擦,直接坐在了地上,縮起了雙腿。

    “直到最後一刻,我才點頭賣掉它,而且”

    蕭綠環顧四周,沒有發現任何刮刀或是什麼別的東西。

    “它原來不是這樣的。許薔,你沒見過它的真面目。”

    她站起來,將這幅全開油畫從畫架上取下,熟練的重新固定,將手放在右上角,那裏有濃重的顏料覆蓋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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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我可以動它嗎”

    許薔點點頭:“當然,它是你的。”

    “但它現在是你的了。”

    蕭綠眼中毫無留戀,她用指甲嘗試剝落顏料,發現已經時間過久,那些色彩早已糾纏在一起。

    “如果這就是你的祕密,那我要告訴你這個祕密背後的祕密。”

    蕭綠將畫翻面,推至窗戶底下,驟然拉開窗簾。

    夏末的陽光照射進玻璃窗,穿透顏料,透過畫布,在地上留下淺淺的陰影。

    “你看,這樣能看見什麼”

    “一個人影 ”

    許薔看着油畫背面那被厚重顏料壓住的影像,喃喃問道:

    “它曾經是幅肖像畫”

    “對,它是我畫的第一幅畫,是鄰居家的姐姐跟我一起畫的。”

    蕭綠歪歪頭,面無表情的看着許薔,眼神天真殘酷。

    “她忽然搬到我家隔壁,有天我下課回來,她站在門口,問我要不要來玩,我父母不在,所以去了她家,她正在畫這幅畫,我給她當模特,但她一直一直一直都畫不好”

    蕭綠低下頭,手指點着地板。

    “我覺得很煩,於是要她去坐着,我來畫,我畫着畫着,她忽然就站起來,尖叫,摔東西,想把這幅畫毀掉,但我攔在畫架前,不讓她碰,她爸爸媽媽馬上進來把她拖走了那個時候,她的眼神很瘋狂,好像是想吃了我一樣。”

    許薔在她身邊坐下,攬住她的肩膀。

    “我媽跟我說,這個姐姐原來是畫家,因爲精神病來小鎮上修養的。我那天還不知道哪裏戳中了她的神經,後來姐姐告訴我,她看見我的筆觸,覺得很絕望,她永遠也畫不出我這樣的畫。”

    “後來呢”

    “我偷偷去找她畫畫,姐姐給我介紹了她的老師,老師對我的作品大加讚賞,我成名了,舉辦個展的那天,我想讓姐姐跟我一起去,但是”

    蕭綠握住許薔的手,想借一點勇氣。

    “她不在,我自己去了。回來後,我才知道她自殺了。”

    許薔抱緊她顫抖的身體,聽見蕭綠的聲音也在顫抖。

    “我舉辦個展的那天,她從小鎮上唯一的高樓上一躍而下,當場死亡。”

    蕭綠將臉埋進膝蓋之間,說出埋在心底好幾年的這些事。

    她不想跟許薔交換祕密了,她只想讓許薔知道她的過去。

    “我一直覺得,是我害死了姐姐。我後來才明白,她熱愛畫畫,但她畫不到她想要境界,所以她瘋了,本來還有一條生路,結果看見我輕易就畫了出來,還問她爲什麼,她只好選擇赴死。”

    蕭綠的臉上已經盡是淚痕。

    “我不想這樣啊我不知道,我那天本來想在個展上給她看這幅畫,告訴她”

    蕭綠哽咽起來,把那句話的尾音吞回了喉嚨裏。

    “然後,她死了,我把這幅畫覆蓋上黑色的大海,賣到異國他鄉。”

    她指指畫布上隱隱綽綽的人影。

    “但那麼巧,你買了回來。”

    蕭綠看着許薔的眼睛,那裏面盡是包容與溫柔。

    她心裏一鬆,說:

    “現在你知道了,它背後是我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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