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綠睡了很久很久。

    她醒來第一眼看見的是許薔,趴在她的牀邊,緊緊皺着眉,雙眼下有點青黑,面容憔悴。

    蕭綠怔怔的看着她,不敢呼吸。

    她害怕吵醒了許薔,害怕許薔醒來後離去,害怕這只是一個夢。

    蕭綠漫長的睡眠裏,好幾次醒過來,病房裏沒有許薔的影子,只有錢螢在她旁邊的小牀上休息。

    蕭綠閉上眼睛,祈禱睡着後許薔會出現。

    現在,許薔真的在她身邊了,蕭綠卻不敢觸碰。

    蕭綠凝視着許薔的睡顏,只覺得漫長的睡眠後,自己的頭腦漸漸甦醒,開始陸陸續續回憶起一些細節。

    她醉心於畢業設計已經很久了,蕭綠將那個系列起名爲她的湖,之後便日夜泡在工作室,與那些雕塑和油畫不死不休。

    出事時,正是院裏的大課,好幾個專業的學生集中在一起寫生,這種是基礎課程,很多人都是權當放鬆的。

    這次輪到用雕塑系的教室了,蕭綠的作品剛成型,正是要通風的時候,沒法搬動也沒法遮罩,只好放在角落裏,多加註意。

    沒想到,寫生課過半,蕭綠去看作品狀態時,秦露猛然推了她一把,爲了避開作品,蕭綠摔倒時下意識朝着別的方向,可是秦露不巧還碰到了旁邊搖搖欲墜的半人石膏,陡然砸在了她的手上。

    現在讓蕭綠回憶,她也不知道秦露是否故意。

    說這些都沒了意義。

    蕭綠感受不到自己的右手手掌,心裏盡是沮喪。

    越是沮喪,她的視線越難以從許薔的臉上移開。

    終於,蕭綠伸出左右,摸了摸許薔的頭髮。

    是的。是她沒錯。

    蕭綠心中的大石落下來,在她身邊的確實是許薔。

    她的動作很輕,但許薔還是醒了。

    蕭綠看着她睜開眼睛,許薔的眼睛卻嚇了她一跳。

    往常顧盼生姿的那雙眼睛裏,滿滿都是紅血絲,透露着無窮無盡的疲憊。

    見她醒了,許薔說:“阿綠。”

    聲音喑啞,讓蕭綠有點發怔,許薔也愣住了,她不再說話,只是苦笑一下,喝一口放在牀頭櫃上的礦泉水。

    半餉,她再次開口:“嚇到你了。”

    蕭綠一語不發,直接擡手按了護士鈴。

    許薔茫然的看着她,蕭綠沉着臉,問她:

    “你多久沒睡覺了”

    許薔摸過旁邊的墨鏡戴上,思考了一下,說:“從你受傷的時候開始。”

    她說的很艱難,似乎是無法面對蕭綠受傷這件事。

    蕭綠盯着她,道:“四天不睡覺,你以爲你是誰”

    她的語氣很兇,卻讓許薔覺得有點甜。

    許薔說:“我剛剛不是睡着了嘛。”

    她的語氣有點不好意思,明明是過來陪蕭綠的,結果自己睡着了,許薔覺得有點難爲情。

    蕭綠說:“多久”

    許薔看了一眼鍾,道:“大概三個小時”

    蕭綠不說話,等護士一進來,指指許薔,對她說:

    “她四天只睡了三個小時。”

    護士很善解人意,笑道:“許小姐跟我去做個檢查吧,我們有助眠藥物提供給家屬。”

    許薔看了一眼蕭綠,順從的跟着護士出門了,片刻後捧着一堆藥回來,氣鼓鼓的放在茶几上,再也不看一眼。

    許薔故意委屈的說:“不在你身邊我睡不着。”

    蕭綠擡擡下巴,道:“那邊有張牀。”

    許薔看着那張供家屬休息的小牀,她不想去睡覺,蕭綠醒了,她的整個心都在瘋狂的跳動,只想跟蕭綠多呆一秒鐘。

    蕭綠對她的手避而不談,這讓許薔覺得有種不祥的預感。

    蕭綠嘆氣,妥協的說:“幫我開下電視,好嗎”

    許薔點點頭,三步並作兩步,替她打開電視,坐在她的身邊,順手幫她剝了一顆橘子。

    蕭綠看着她的動作,她從未想過在許薔這麼意氣風發的人身上,看見這麼重的討好意味。

    她覺得難過。

    蕭綠接過那顆橘子,嚐了一瓣,酸得有點澀。

    蕭綠輕聲說:“你睡覺好不好”

    許薔不明就裏的問:“啊”

    蕭綠說:“我想讓你休息一下。”

    許薔對她笑笑,小心翼翼的說:“我想陪着你。”

    蕭綠說:“你陪着我也可以睡覺呀。”

    她拍拍牀沿,笑道:“來嗎”

    許薔有點驚喜,躺在她的身邊,蕭綠半坐着,她只能靠着蕭綠的腰,但蕭綠身上那股特有的甜香味,令許薔感覺安心。

    這幾天一直未能閤眼的許薔,在蕭綠的身邊,終於感到昏昏欲睡。

    蕭綠有一下沒一下的拍着她的背,讓許薔慢慢入睡。

    蕭綠看着她的睡顏,只覺得更爲難過。

    澀澀的感覺堵在她的心口,怎麼也無法化解。

    蕭綠還記得,許薔那天離開病房前,在她的耳邊輕輕說了一句:

    “我愛你。”

    這是許薔第一次說愛她。

    蕭綠多麼希望自己只是受了一點小傷,那麼一切還會皆大歡喜。

    蕭綠此刻甚至覺得,疼痛不重要,沒有知覺也不重要,只要她身邊還有許薔,一切都不算太糟。

    她抿着脣,將電視聲音調小,隨意調了一個臺,看些無聊的肥皂劇。

    劇中糾糾纏纏的愛情故事讓她昏昏欲睡,蕭綠看了一會兒,終於也睡了過去。

    病房裏只剩下靜謐的空氣,以及不斷閃爍的電視畫面。

    半小時後,錢螢過來探病,走進病房,看見兩個人的情景,只是放下水果,心事重重的走了出去。

    她們這樣的狀況,要說是普通朋友,錢螢是萬萬不相信了。

    曾經錢螢或許不知道女人和女人之間的感情是什麼樣的,可是,她和陳嫵兜兜轉轉了這麼久,有一天陳嫵站在她面前,點起一根菸,對她說:“我喜歡女人。”

    她還有什麼不知道的

    錢螢現在唯一能確定的是,便是絕不能讓陳嫵知道許薔和蕭綠的事。

    蕭綠的手已經毀了,難道還要毀了她的希望嗎

    錢螢滿腹愁緒,想起之前在醫生那裏看到的病歷本,蕭綠的右手能不能恢復,完全就是未知數。

    現在科技發達,她寫作想必沒什麼問題,可是蕭綠還是雕塑系的學生啊

    她的作品怎麼辦她的學業怎麼辦

    錢螢實在想不到辦法,只好暗自下了決心,明天約許薔出來談一談。

    病房裏兩個人睡了一覺,是被晚間新聞的嘈雜聲吵醒的。

    蕭綠被電視的聲音吵醒後,下意識便調低了音量。

    看見許薔還沒有醒,她也沒有叫她。

    蕭綠心裏很亂,還不知道許薔醒了要跟她說什麼。

    蕭綠總覺得,在許薔的心裏,這場事故完全就是她的錯。

    蕭綠不明白,這跟許薔究竟有什麼關係

    還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便被晚間新聞吸引了注意力。

    蕭綠調的頻道正好是本地電視臺,現在報道的是本地頗爲有名的富豪醜聞。

    一羣記者圍着一箇中年男人採訪,各種尖銳的問題層出不窮。

    蕭綠死死的盯着那個男人,她認識這張臉。

    曾經在財經日報上看過,那正是許薔的父親。

    男人似乎對記者的問題躲避不及,根本不願意正面作答,電視臺善解人意的轉到了主持人畫面,女主播聲音甜美,報導了本地龍頭企業許氏集團涉嫌惡意經營和偷稅漏稅的新聞。

    這新聞來得這麼巧,蕭綠還有什麼不知道

    她靜靜的看着新聞,等許薔一睜眼,她便調出剛剛的錄像畫面,重新放了一遍。

    許薔沉默的看着她,眨眨眼睛。

    蕭綠看着她無辜的樣子,只得開口問道:“是你乾的嗎”

    許薔不自在的轉過頭,說:“不是。”

    蕭綠問:“真的不是”

    許薔說:“我只是打了幾個電話”

    蕭綠問:“爲什麼”

    她不知前因後果,只覺得許薔這種做法實在奇怪。

    許薔說:“是他們應得的,於公,惡意經營和偷稅漏稅都是事實,於私”

    她頓了頓,這讓蕭綠很緊張。

    許薔說:“秦露,就是撞你的那個同學,是許屹的前女友,拿了老頭子的錢,故意的。”

    電光火石之間,蕭綠似乎將一切聯繫了起來。

    學校裏早就傳言秦露與富二代談戀愛,可是這段時間她卻在八卦裏消失了,也沒出現在學校,那天就那麼巧,她來上了一節課,蕭綠就受傷了。

    蕭綠的面容一下變得慘白。

    許薔低着頭,說:“對不起。”

    蕭綠搖搖頭,聲音斷斷續續,話音顫抖,說:“不關你的事。”

    她的心情變得更亂了,蕭綠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片刻後,她終於開口說:“許薔,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呆着。”

    許薔祈求的看着她,說:“我想陪着你。”

    蕭綠閉上眼睛,搖搖頭,說:“我不是怪你。”

    看見許薔依舊不動,蕭綠只好親親她的臉頰,說:“真的不是。”

    她的一點溫情起了作用,許薔猶豫的看着她,問:“我明天早上過來”

    蕭綠點點頭,說:“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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