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叔,也就是現在一真醫館神祕神醫,他這個名字讓蘭馥兒總覺得他有放不下人或事。齊老大夫聽蘭馥兒說到念叔,真是一問三不知。蘭馥兒發現一直纏着自己的阿木看到念叔以後規規矩矩,話都不敢多說一句,她欣然頂替阿玉照顧着念叔。
銀色圓盤掛在天際,庭院裏的海棠樹枝葉繁茂。
蘭馥兒坐在房檐下的木板上,習習涼風絲毫吹不散夏季的燥熱。
明個阿木阿玉又要出門採藥,天一晚就早早睡下,齊老大夫混酒喝到現在是回不來了。
念叔每天的這個時候都會在後院外一片荒草裏後面靜坐,惠蘭的香氣幽幽。蘭馥兒踟躕一會兒了還是朝他走過去。
“今晚月色不錯罷。”念叔的聲音有些沙啞。
蘭馥兒看着明月點點頭,輕輕的“嗯”了一聲。
“念叔,你在思念誰”
微風徐徐,天地獨留這片靜謐的月輝。
久久,念叔嘆息一般鬆懈下來。
“你來這裏也有一季了,現在都在想些什麼”
“我我以爲避世之地能叫我心安神寧,可還是忘不了,忘不了爹爹、舅舅、定哥哥、希兒的死。而師父和師姐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是否安好,都怪我”蘭馥兒哂笑,“什麼天之貴女,都是笑話。”
“抱怨自己抱怨命運,有何用”念叔擡頭,“你這天之貴女是哪家的,竟然如此命途多舛”
蘭馥兒有些驚訝,念叔不管是出於客套還是關心,已經在問自己的身世了。
他曾經肯定是個有名之士,無論是從他的棋藝也好還是醫術也好。雖說他在一真這裏已經有十五年的光景了,可爹爹輔佐舅舅可是多過十五年的了,說出來應該是識得的。
“怕你爹爹是我的仇家嗎”念叔頭偏過來,似乎是在看着她,看着她的遲疑。
“原來還可以這般想的”聽念叔輕鬆的這麼一問,蘭馥兒思緒扯開,“念叔的仇人很多嗎”
“自然是多,多的連摯愛都是仇人。”
“摯愛”
入夜的風漸漸寒涼。
花白的長髮絲絲卷在風中。
“她喜歡笑,淺淺一笑就會露出的酒窩,偏偏那眼像墨凝一般的深幽無比。”念叔話語連接着回憶,輕柔又綿長,“她愛喝酒,我就專程跑到崑崙山去取瑤池釀,結果她說不好喝,把酒都倒了,氣得我只敢打自己來出氣。”
“這天下能有幾個人能碰到我毫髮,獨獨她她,十五年了。”念叔一臉扭曲的笑着,喑啞的笑着,“你想想,她又哭又笑的,一邊挑斷你的腳筋,挖掉你的眼,一邊說愛你”
蘭馥兒不知道如何訴說心中的不解,她看着念叔,她知道她懂不了,只是這樣聽着就覺得疼,疼。
“她爲什麼要這樣她不是你的摯愛嗎”
既然是摯愛,肯定是彼此都已經情至無路可退了。
蘭馥兒想着,究竟是多狠心的纔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就算是自己對秦夙的又愛又恨,也不會這般殘忍。
念叔微微顫抖的舉起右手,道:“愛與恨誰又能劃分的清。我曾無數次想用這隻手了結自己。就是這隻手無數次的輕撫過她的每一寸肌膚,最後卻掐斷了她的脖子。”
“我會用這手摸着自己的腿自己的眼,每一天,每一天。”
天地靜默,愛恨交織在他的心中燃燒着過去。
蘭馥兒不覺得他可怕,只爲他感到可憐。
念叔不斷搓着腿的手停了下來。
一兩顆盈亮的光電在空中忽高忽低的飄動,蘭馥兒看的出神。
“剛剛不是在說你的嗎我倒是先嗦了這樣多。”
蘭馥兒想不到他這麼快就平靜下來了,微笑,道:“我其實叫蘭馥兒,父親是雲國的左相蘭禎。”
“蘭禎流景帝的兒子,蘭鳳的弟弟,是這個蘭禎嗎”
“嗯”蘭馥兒揚起嘴角,她的父親無論走到哪裏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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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念叔的笑令蘭馥兒振聾發聵,她真是不知爹爹和他能有多大的淵源,“你怎麼可能是他的女兒”
“你這話莫名其妙我爹是蘭禎,娘是宸公主,舅舅是雲國隆德帝君。我堂堂傾城郡主,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不過是你來這裏的時候我還未出世,你不知道我也是正常。”
“好一個傾城郡主”念叔嘴角笑意耐人尋味,“你剛剛說他們都死了”
蘭馥兒蹙眉,將隆德帝病重、霖王篡位、太子被害、左相身亡的事簡單的說了一邊。
念叔靜靜聽完,沉默許久,才道:“蘭禎怎麼可能這般就沒命了。”
“我也不願相信,可爹爹就是在我眼前去的。”
念叔聽着蘭馥兒話語中的悲痛,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你知道蘭禎是怎樣一個人嗎”
念叔這樣一說,她才意識到自己對父親的瞭解也不過是普通人那般,雲國左相、位高權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我和你爹可是舊識。過往的事,你想知道”
“過往的事當然需要知道,沒有過往何來今日。”
“你就不怕知道了,你所相信的都是假象這個世界都是謊言嗎”
“你的意思是,你說的也是謊言”
“牙尖嘴利。你既然是蘭禎的女兒,白羽你定是識得罷。”
“是我師父。”蘭馥兒不知道今晚會知道些什麼東西,可是這個念叔,連那隱姓埋名雲遊四海的師父都知道
“沒出息的混小子,還是”念叔取下腰間的葫蘆,喝了口酒,“白羽應該沒有提過他還有個師兄吧”
“怎麼會沒有,師父雖然說的不多,但是每次師姐欺負我的時候,他都會說師伯以前是如何照顧他的。你,還知道我的師伯”
“我以爲他還記恨我你若真是他的徒兒,該喚我一聲師伯了。”
“師伯”
蘭馥兒萬分驚訝,想不到多年來神祕的師伯竟然近在眼前。
“當年也就你這般大,我和你師父偷偷下山,正好碰到流國使雲的質子蘭禎被琉璃宮的宮主給劫持了。”
“流國皇子蘭禎是流景帝的唯一兒子,那可是名動天下的美男,尋常人若能看到他垂涎三尺,可是不爲過。”
蘭馥兒一時懷疑念叔說的人應該不是自己那相貌平平的爹爹。
“滿心俠義的我們自然是路見不平,只是缺了自知之明。最後反而是蘭禎帶我們逃困。我們跑到荒郊野嶺,又餓又困,結果還遇着了一隻兇目齜牙的兇獸。我們仨精疲力盡卻不敢絲毫鬆懈,和這兇獸對峙許久。這畜生惡狠狠的,本是盯着白羽就要撲上去了,蘭禎卻先衝了上去。”念叔說的不疾不徐,在點點回憶這過去。
“後來呢”蘭馥兒身臨其境般,心驚肉跳。
“後來,你師父是拼了命的爲蘭禎擋了一爪,就在這時候我刺瞎了畜生的右眼,趁着這個時候才急忙逃了出去。”
“是啊那個時候,白羽就中了這傢伙的毒。”
“中毒那兇獸有毒”蘭馥兒想這那尖銳的爪子上滿是暗綠的毒物。
念叔蹭了蹭自己的額頭:“若是兇獸的毒便好了你師父是不是至今未娶”
蘭馥兒點點頭道,“師父沒有婚配是因爲這個毒”她尋思着,這得是多歹毒的毒啊
“這情,若是在對的人身上是蜜,在錯的人身上便是毒。你師父,是中了你爹的毒”
“什麼你的意思是,師父是斷袖”
“豈止那混小子是斷袖鬧個單相思也好辦。偏偏蘭禎也是。”
“怎麼可能我爹怎麼可能是斷袖”
“哼你以爲,流景帝就這麼一個兒子,這就樣灑灑脫脫的把他放到雲國來當人質,怎麼可能沒有貓膩。當時蘭禎怎麼也有了二十來歲,正常的皇室男子不說妻妾成羣,那孩子都能讀書習字了。”
蘭兒無論如何都不相信,不願相信,不會相信。
深夜,那天際的皓月,層層密雲遮蓋。天地昏暗一片,籠罩着那些用眼看天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