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百里府的那年,我十三歲。

    其實,我本不是入百里府,爹爹是將我賣進怡春院的。

    我永遠都記得爹爹要將我賣掉時對我說的話:“寒兒,我蘇家雖算得上書香門第,可到了爲父這一輩已是家道中落。你庶母生有一子一女,都是嬌貴的身子。你母親早逝,你又是家中長女,理當爲家中分憂。”

    那時我雖小,可早已知道人情涼薄。

    爹爹與庶母是青梅竹馬,奈何當年有家中長輩做主,讓爹爹強行娶了母親。爹爹不想庶母過門爲妾,一直未迎娶庶母,生怕委屈了她。

    母親愛了爹爹一輩子,可爹爹卻不願多看母親一眼,連帶着我也不受爹爹待見。

    我八歲那年,母親病逝。母親屍骨未寒,爹爹已迫不及待迎娶庶母過門。庶母不曾苛待於我,可也從未心疼過我。

    自那時起,我已是家中可有可無的存在。

    如今家中錢銀短缺,爹爹倒是想起了我。

    我有時常想,既然不愛母親,爹爹又爲何與母親生下我難道就是爲了今日救家中之急所用

    我曾在菩薩面前發過誓,絕不如母親一般委曲求全,定要尋得一心之人,與他攜手白頭。

    可聽到爹爹的那一番話,我想我連我唯一的心願也無法實現。爹爹生我養我,我只能遵從,畢竟他是我的父親。

    “即是爹爹的意思,寒兒自當遵從。”看着已經進門的龜公,我對爹爹說道。“只是從今往後,我與爹爹再無瓜葛。”

    隨龜公走出家門時,我回頭看到爹爹與庶母、弟妹捧着五兩銀子,一副歡天喜地的模樣。

    那時候我想冷笑,原是區區五兩銀子便生生斷送了我與爹爹的父女情分。

    怡春院的老鴇說我年齡尚小,掛不得牌,先在院裏做幾年粗使,順帶調教着,待我長大些再賣個好價錢。

    我並未因此感到輕鬆。在怡春院這樣的地方,即便是粗使丫頭也時常被人佔便宜。那些個賓客說,這是個標誌的丫頭,將來必是頭牌。於是,每日被人動手動腳在我這裏也是常有的事。

    被爹爹賣掉時我便已經認命,可這並不代表我願自甘墮落,況且那時我也是年少浮躁。

    記得那一日,一位賓客對我很是不規矩,我一時氣憤便衝撞了他。老鴇得知此事,讓人把我拖到大街之上,狠狠的抽打。

    鞭子狠狠打在身上,本就滿身補丁的衣服被抽打開來,露出身上尚未痊癒的傷痕與淤青。路邊已有不少人駐足來看熱鬧,對着我指指點點。

    心中的恥辱感勝過身上的疼痛千萬倍,我只想將自己縮成一團,不讓人看到我狼狽的模樣。

    那一刻,我好恨。恨命運,恨爹爹,也恨我自己

    “住手。”那是一個溫潤如水的聲音,卻沒有帶任何情緒。

    一件雲錦衣裳披到我的身上,我第一次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溫暖。我擡頭去看那個人,可只看到他站在陽光下,耀眼奪目,耀眼到讓我看不清他的臉。

    “原來是百里三少爺”龜公帶着諂媚的笑湊過去。“三少爺難得回到京裏,不想衝撞了您。這丫頭不懂事,便拉出來教訓一下。”

    那人並未理會龜公,只是對一旁的隨從說道:“替這丫頭贖身,家中尚缺粗使,便讓她入府伺候。”

    “是。”

    之後的事都是那人的隨從在張羅着,而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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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走了。隨從用了一百兩的銀子替我贖了身,還從老鴇那裏拿回我的賣身契。

    我是五兩銀子被賣入怡春院的,而短短几日我已是身價倍增。我又一次忍不住冷笑,爹爹真的是做了一筆好虧的買賣。

    隨從將我帶進了百里府,交給了管家馮叔。馮叔已過六旬,但仍有股子威嚴。也難怪,誰人不知百里家經營着京城最大的商號,連皇家的生意也都盡歸百里家,百里府內的管家又豈會是等閒之輩

    馮叔在我面前擺了一張新的賣身契,然後問我:“你可識字”

    我微微點頭:“略識得幾個字。”

    馮叔點了點頭:“能識字倒是難得,你叫什麼名字”

    “蘇寞寒。”

    馮叔略微一怔,隨即問我:“可是城東蘇府家的長小姐”

    心下一陣抽痛,我哪裏還是什麼長小姐蘇府也早已不是過去到的蘇府。除了那祖宅,蘇家已沒有半點值錢的東西。

    垂下眼瞼,點點頭:“是。”

    馮叔大概是瞧出了我的心事,他沒有安慰我,反而嗤笑一聲:“蘇府家道中落,倒難爲你小小年紀便被賣了出來,這蘇老爺當真狠心。罷了,簽了這賣身契,今後便跟着我。”

    “多謝馮叔。”眼淚不爭氣的落了下來。離開蘇家時,我也不曾落淚,不想卻在此時難以抑制。爹爹的離棄,青樓中的恥辱,如今對我身份的諷刺這無一不是對我的刺痛。我以爲我已經麻木了,可原來,我已壓抑多時

    提筆,在賣身契上寫下我的名字。

    從此,我蘇寞寒,只是百里府的奴婢

    馮叔行事嚴謹,略有些刻薄,可待我還算不錯,沒有將我分去與其他下人同住,而是讓我在百里府的西廂獨獨住一間下人房。馮叔說,我識字,可以分去庫房做事,幫着看看賬目,所以不必和其他下人一樣。

    馮叔還說“寞寒是個風雅的名兒,以後便這樣叫着吧,不必再取名了。”

    我不知馮叔爲何對我如此厚待,我也不想關心,我只想平平淡淡過完此生,便沒有遺憾了。

    至於我的心願那早已成了奢望。

    自第二日開始,馮叔開始教我百里府的規矩。

    京城的百里府是百里家的本家,除了本家正室與已成人的子女可在本家居住,其餘不管是姨太妾室還是未成人的嫡子長孫都只能住在杭州的外宅。

    如今的百里府只有百里太夫人莫氏與大少爺百里承德和他新迎娶的大少夫人爾晴住在這裏。至於百里府現任家主百里鴻和夫人,因忙於生意,一直在外奔波。

    百里老爺和夫人很是恩愛,並未娶妾室姨太之類,故而夫人李氏便誕有四子:一子便是大少爺百里承德,如今已年滿二十;二子百里承業,如今剛滿十七,明年便可迴歸本家;三子百里承安與四子百里承澤乃是孿生兄弟,剛過十五。馮叔說,雖然三少爺與四少爺是孿生,可相貌並不十分相像,好認得緊,所以不必擔心會認錯。

    馮叔說到此處我方纔想起,爲我贖身的正是三少爺,應該便是這百里承安了吧。我入府已兩日,卻沒能再見三少爺,親口向他道一聲謝。

    我向馮叔詢問,馮叔告訴我:“三少爺此次回京是與二少爺、四少爺向太夫人賀壽,壽宴三日前便已結束。今兒一早,三少爺已隨二少爺和四少爺同返杭州外宅了。你若想向三少爺道謝,便等明年吧。”

    我心下忍不住一陣失落,我這一聲謝,只怕要等些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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