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宋時明月 >第五章 拿出最好的珍寶(上)
    第五章 拿出最好的珍寶上本章免費

    宗族裏面,被稱爲“阿七”、“阿五”等等,說明他是小字輩。只有成爲本族最高輩分的人,纔可以叫上“老七”、“老五”。

    程老七沒有兒子,婆娘也早已去世,沒有子嗣,他也沒有資格坐在火塘邊。程族長這一聲叫喚,讓他從下面的人從中站起身來,畏畏縮縮的說:“定親了俺閨女定親了,是城裏的王小三”

    程老七視自己的閨女如掌上明珠,所以乳名稱“阿珠”。這丫頭與城裏的一名店小二定婚。這位王小三是家裏老三,沒有養老負擔,收入還不錯,程老七指望閨女成親後,小兩口爲他養老,族長的交代卻打亂了他的計劃。

    “那就悔婚”,程同決斷說:“該退多少聘禮我程族負擔福分呀,那店小二給你養老,哪比得上老師替你養老,老師不養我全族負責養老。告訴城裏那個小子,只要他肯退親,我程族隨他開價。拿了錢,讓他閉緊嘴,娶別的小娘去”

    程同一下子開價過高,在座的人裏面,程老五也有一個適齡丫頭,聽到程同的開價,他看了看身邊那張空交椅,鼓足勇氣搶話說:“憑啥大哥,你可不能偏袒。咱家也有閨女,咱閨女常給上學的兄弟送飯,老師那裏熟門熟路,憑啥不是咱家閨女去服侍老師老大,你可要處事公允啊”

    程同頓了頓撥火棍,以不容置疑的口氣,打斷了程老五的插言:“咱程族要留下老師,必須拿出最好的珍寶。你那閨女啥模樣,老師何曾正眼瞧過讓阿珠去,就這麼定了”

    程老七雖然懦弱,但他也不是傻子。自己的閨女嫁給城裏的店小二,是做妻,嫁給先生則有可能做妾,程老七豈能甘心所以,程老五一爭,他馬上順水推舟:“五哥願意,那啥,咱閨女就免了悔婚,阿珠名聲全毀了。”

    程同威嚴的掃了程老七一眼,拍了拍身後那空椅子:“這張椅子是什麼全村第二把交椅呀誰可以坐上這把軍師交椅娶我程族女做妾,他還是局外旁人,能行嗎阿珠過去必須是做妻這次我豁出老臉,憑我程族之恩求他,他敢拿我程族之女做妾”

    程同說得是一種宗法規矩:當一個宗族需要外姓幫助時,他會把宗族第二號席位許出去,邀請外姓參與決策層。這把椅子就是“千年老二”席。一般來說,通過聯姻等方式,“千年老二”會迅速被宗族同化,但那把椅子則世代被其家族傳人擁有。坐在這把椅子上,沒有決策權,但有否決權。

    在南方,現在仍有許多宗族配置這種“千年老二”席,但他們增設這種席位多數是因爲“風水”之說,比如錢姓宗族多請丁姓、崔姓人坐上這把椅子,希望對方幫錢姓“丁”住旺氣、“崔”發錢運。

    程家坳裏,論到大家族這些鬼魅手段,數程同清楚。他當初也正因爲清楚族規,所以在鄉民中脫穎而出,繼承族長的席位。而其餘人等見識不多,平常不去記憶這些東西,現在聽到他的解釋,才隱約想起這條規矩。

    這下程老七滿意了,但其他家長立刻不願意了,程老五跳起來嚷嚷:“同去同去,老師那間大屋,阿珠一人也忙不過來,咱閨女也去。老師挑上誰,那是誰家的福分,可不能白便宜外人。”

    程同順水推舟:“就這麼定了光景不早了,都散了吧。”

     命令一下,家有閨女的長者已急不可耐竄出去。程老二沒有閨女,他賴在椅子上不肯動:“族長,今年的活計還沒分配,該怎麼幹,你可發句話啊。”

    “夫子剛纔已經表態了”,程同回答:“今年,燒窯編簍的事都等秋收後。”

    程老二不解:“可先生沒說什麼啊老大,你可不能亂說。別人都有地,我全指望打獵得錢,不讓我幹”

    “夫子什麼也沒說,就是今年的安排”,程同嚴厲的回答:“誰想進匠戶營,誰就繼續做活現在,都散了。”

    “匠戶營”這三個字令程老二泛起一陣寒意,至此,祠堂裏的人終於“猜”出了趙興的意思。

    程家坳現在富足了,連續吞併了附近幾個小村後,如果附近幾個縣的縣官貪念一動,想把這個當成一項政績,那麼,程家坳就會終結“三不管”命運。而那些精通技藝的鄉民,有可能在編戶時被編入“匠戶”。

    “一入匠戶,世代匠戶”,子孫萬代都需要傳承匠戶的頭銜。

    匠戶營的勞役是沉重的。宋代匠戶因爲完不成勞役,經常全家逃亡或者自殺。地方官爲了完成任務,常常抓一些普通百姓來濫竽充數。所以,程同的意思是:農忙季節大家該幹啥幹啥,等到農閒時節再看看趙興怎麼安排、想必那時,夫子已成爲徹底的程家坳人,他會替程家坳指明瞭下一步發展規劃。

    辦法之一就是程家坳出一位士紳也就是說,程家坳出了一位文化人,其他人得到他的庇護而程同以爲趙興帶學生去入籍,就是替程家坳預作打算。

    誤會,純粹是誤會。

    現在,這位被誤會者還不知道村裏的決定,他正喜滋滋領着學生翻過山頭,來到一條山溪。一邊走着,他一邊重溫着祠堂內的情景,許久,他若有所悟地自語:“瞧,人世間總有那麼多的無奈,可人在世間走,必須學會:改變可以改變的,接受不可改變的

    嗯,既然我改變不了,那就接受吧這就是生活”

    程夏目睹了祠堂內的一切,他感覺到趙興的不悅,但他不知道趙興爲何沉鬱。當然,即使他知道,他也無法理解,因爲他所接受的教育,沒有“知識產權”與“私權”概念。

    因爲擔心,程夏一路走一路觀察趙興,他小心翼翼地注視着趙興的臉色變化,趙興的自語聲音雖小,但他句句入耳。這幾句現代社會千錘百煉的名言,字字如洪鐘大呂,令他聽得如癡如醉。

    “老師,那麼,什麼是可以改變的,什麼又是不可改變的”程夏腳下一軟,只覺得頭暈目眩,他止住腳步,渾渾噩噩地追問趙興。

    此刻,日正中午,一行人已走到了山坡頂,林海濤聲陣陣,夾雜着微弱水聲這一刻的畫面程夏一輩子都記得。當時,趙興止住了腳步,擡眼望了望如畫江山,隨手一指,瀟灑地說:“看不可改變的日月,可以改變的是滄海、是桑田、是人的際遇而現在,我們正在改變家園”

    日月不可變,其餘皆可移

    孩子們也停下腳步,他們仰望着站在坡頂的趙興,因老師的風采而傾倒。

    是的,他們正在改變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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