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宋時明月 >第一百二十章 多情自古傷離別
    第一百二十章 多情自古傷離別

    幫閒孫二詫異的望着趙興,彷彿在看一個外國人:“大官人,你忘了,今兒是清明:清明節、南薰門外祭柳七啊。”

    柳七,就是“中國第一浪子”、終生混跡於妓女當中,寫下那首雨霖鈴的大宋著名詩人,那位奉旨填詞的柳永,那位有水井處比唱柳七詞的柳永

    生前如此才華橫溢的人,死後竟如此淒涼。

    果然,那些妓女上香完畢,開始吟唱那首著名的詩詞雨霖鈴,領唱的是廖小小,她最近從趙興的新歌裏學會了顫音、拖腔、詠歎調等等技法,唱起這首詞來,一唱三嘆,格外體現出這詞的意境:

    “寒蟬悽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

    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

    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廖小小歌聲妙曼,二十多名汴梁城最出色的盛裝麗人低聲合唱,她們在一處簡陋的墳頭邊歌邊舞,這是一種頹廢到極致的無奈,是一種心如死灰的嘆息,路邊的閒漢卻不懂這些,他們一聲聲叫好,但這些妓女卻恍如不覺,她們神情悲駭,似乎觸景生情,感傷心懷。

    她們唱的是那麼投入,以至於趙興馬車上那羣家伎也嚶嚶哭了起來。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趙興騎在馬上,默默吟誦着這兩句千古名句。原先,他只爲柳永的浮浪行爲而不恥,但現在他也被這首詩所顯露的才華所感動了。

    這是被歧視、被壓迫、被摧殘、被奴役、被販賣、被社會拋棄,窮困至極的低層民衆發出的呻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柳永與那些妓女同病相憐,所以妓女們與其說是清明祭柳七,不如說是借這個機會感傷身世,大聲駭哭,以此自我宣泄。

    傳說,窮困潦倒的柳永死後連安葬的錢都沒有,汴梁城的妓女們聚資埋葬了這位詩人。每到清明節,妓女們都會爲這個社會唯一尊重她們的柳永上墳,民衆稱爲“祭柳七”。這個習俗一直保留至明代,直到又一次異族入侵後才消失。

    但在這一天,1087年的清明節,趙興親眼看到了傳說中“祭柳七”。

    然而,這個時代的妓女需要駭哭嗎如果宋代妓女還要用痛哭來感傷身世,那麼,其他朝代的伎樂呢其他朝代的百姓與高官們呢

    至少,至少她們還有權力哭,還有資格“非法聚集”,搞出一個“羣體性事件”,明目張膽地祭奠被高官皇帝所點名唾棄的人

    趙興駐馬旁觀,隨行的人都忘了催促。程夏表情雖然嚴肅,但臉上隱藏不住神往的表情;程旺臉上全是興奮,他不停瞧瞧這個,又瞧瞧另一位名妓,感覺亂花漸欲迷人醉,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程濁也咬着指頭,迷迷糊糊地望着豔姬們。

    程爽跟隨趙興最久,這一刻他說話無顧忌,搖頭擺腦的感慨:“哎,身爲男人,這一輩子能做個柳七,也足以榮耀了我若不是程爽,恨不能做柳七天下美女墳上哭,雖死也值唉,恨不能生與柳七當代”

    趙興在馬上搖頭:“你做不到柳七,我也不行,我們每個人都不行。第一我們沒他那才華;第二我們都是一羣有責任的人啊。

    在我看來,柳七,或者是個出色的詩人、優秀的情人、稱心的男伴,但他不是個男人,因爲男人要有責任,要養家餬口,要讓妻子兒女衣食無憂,而柳七

    哎,我欽佩他的才華,卻不欽佩他的多情自古多情爲情累,生怕多情累美人。柳七多情,他卻負擔不起這份多情,何必何苦何不休

    哦世事總是如此無奈,真叫人扼腕嘆息。”

    柳七墳邊,妓女們歌罷舞罷,開始相互行禮並告辭,錦車慢慢散開,觀衆也逐香而去。

    宋代城市妓女,比她們所處的時代的一般女子更爲生動,更賞心悅目。這是一種被精心修飾出來的“人工美”,一顰一笑,一言一動,走坐立睡,喜愛嗔怒,都那麼藝術化,以至可以使人“從頭看到腳,風流往下跑;從腳看到頭,風流往上流”

    她們,秀色可餐,媚態如春,不由人不魂銷魄蕩。她們,纖纖的腳,嫋嫋的腰,能酥軟權傾朝野大員的肌骨;含春的面,能化解宦海的險惡,黨爭的酷烈;社稷情,軍馬苦,官場怨,同僚恨,在妓女的溫暖呵護中,統統變作飄渺的雲煙

    當她們散開,準備各自回家時,圍攏在一旁“看風景”的汴梁青春少年立刻圍攏上來,言笑殷殷地邀請她們同車而行。妓女們或笑或答,輕嗔薄怒南薰門外頓時一片鶯歌燕舞,好不使人心幟搖搖。

    這是一次美麗大展示,類似現代西方社會的“春衫節”,在春暖花開的季節裏,向世界綻放美麗。

    人羣一稀,趙興的身影立刻顯露出來,他本來身材高大,又騎一匹高大非凡的駿馬,在路邊一站,有點鶴立雞羣的感覺。此時,廖小小身邊爲了一大羣追求者,皆在要求護送,她正想挑一個人,發現趙興的身影,馬上一拽宋小娘子,兩人齊齊向趙興做了個萬福,趙興則在馬上微微鞠躬以示還禮。

    按理說,以趙興的身份是無需對妓女還禮的,但趙興對宋代禮節不怎麼講究,所以他回禮做得很自然。很發自內心,引得廖小小與宋小娘子再次鄭重行禮。

    墳邊的人逐漸散去,道路逐漸讓開,廖小小眼珠一轉,立刻指着趙興的身影拒絕別人的送行,等周圍的人失落而去,她拉着宋小娘子來到趙興身邊,此時,她才發現趙興這隊伍的龐大。

    廖小小眼一閃,用手帕掩着嘴,巧笑着問:“迪功郎兒,你這一行浩浩蕩蕩、明明赫赫;寶馬香車矯矯不羣、僕僕道途;車中女娘影影綽綽、嘵嘵不休這是幹嘛,採青嗎”

    廖小小用一連串疊聲形容趙興的出行,她那付歌唱的嗓子唸叨起這些字來,如滾珠落玉盤,清脆悅耳,且帶着一股媚到骨子裏的嬌柔,令趙興一陣腿軟無力嗯,也就是邁不動腿。

    他一拍腦門:“阿也阿也我原打算替周美成踐行的,這會兒只顧觀賞小小姑娘唱曲,渾忘了這事,對了,小小,春街亭在哪兒聽說他們就在春街亭踐行。”

    廖小小一揚手帕,指點着不遠處,笑着說:“那不是嗎,春街亭邊柳七墓,一聲別離欲斷腸,那不就是春街送別亭嗎瞧,亭子裏有人,看來周太學尚未走,奴也一起去好嗎周學士一向照顧我們這些勾欄女子,今日既遇到了,小女子也爲他送個行宋小娘子,你怎麼不說話。前幾日你不是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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