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燮聽得像出事了,連忙把計掌櫃往牀上一丟,推了推捧硯:“快去把你爹和計夥計跟櫃上那個夥計都叫進來,跟我去院子裏看看。”

    他匆匆跑下樓,看見店裏有後門,便朝店裏招呼一聲“後面出事了,快過來”,踮着腳摘下牆上的鎮宅寶劍,也不管開未開刃,先進了院子。店面一樓的後門關着,還有幾分隔音,計夥計又忙着擔心,沒注意後頭那場鬧。不意他突然跑下來就往後院走,嚇得兩個夥計都急忙上來攔着,卻仍是慢了一步。

    崔燮抓着寶劍跑進去,卻見院內垂花門叫人封了,旁邊倒另開了個夾道。

    他順着夾道走了一陣才進的主院,只見腳下堆着抓爛的緞子衣裳,砸的粉粉碎的瓷片,還有血紅的胭脂、雪白的鉛粉,糊得一地都是。院邊有幾個赤鼻青眼的僕人,左不是右不是地站着,當中圍着兩個蓬頭垢面、衣衫不整的年輕女子,正慨然相對。

    他一時竟看不出叫救命的是誰,抓着劍鞘問道:“這是出什麼事了,我報官了”

    當中站的一個粉衫女子叫道:“報官好就報了怎地王項禎你個沒良心的,我也生的眼是眼,鼻是鼻的,一般是個標緻老婆,我爹孃也陪送了整整齊齊上千兩的嫁妝把我嫁到你家,你倒好,轉手拿了我的銀子養外宅咱們就到縣裏說道說道,你王家做的下這等沒天良的事,我正要和你見官哩”

    另一個穿蔥綠繡襖的也說:“好呀,就去見官,我怕什麼也叫大老爺看看,天底下還有你這等打罵漢子的惡老婆,問你個七出之罪”

    崔燮簡直聽糊塗了,擡劍指向那羣人:“這裏誰能做主誰要報官,哪位是剛纔說被人擄掠強姦的”

    人羣中傳來一道嘶啞卻又充滿傲氣的聲音:“誰要報官,誰敢報官這是我王家的家事,我看誰敢多管閒事”

    計夥計跟那個看店夥計此時正從店裏出來,看見這一院子的狼籍,差點暈過去,高聲朝那羣人吼道:“你們這是鬧什麼,這是我們少東家,朝廷命官的兒子,你們別傷他王官人,你看這院子鬧的,你當初不是跟我們這麼說的”

    那羣僕人都臉色陰沉地看着他們,兩人嘴上說得厲害,身板兒卻不大直,一副腿肚子轉筋,恨不能馬上跪下的可憐相。

    崔燮把他們擋在身後,眯着眼問:“你們在我家院子裏囚禁良家女子,我不能管我是天子欽封的忠義之士,旌表牌坊都建起來了,你們這惡行我豈能放着不管”

    藏在人羣后的主人遲疑地叫道:“你,你是那個崔、崔”

    “是,我就是崔燮知道我爲什麼被恩封爲義民嗎”他握緊了劍鞘,一伸胳膊把剛跑過來的崔源擋在身後,對眼前那羣蠢蠢欲動的人厲聲喝道:“別動,小心我寶劍不認人我當初可是隨錦衣衛血戰白蓮教妖人首腦,身當數刃,親手打爛了那妖人的臉才得的聖上恩旨表彰,至今刀傷仍在你們可要試試自己的腦袋比那妖人硬不”

    他拉開領子,露出肩頭長而猙獰的刀疤,於是那張俊美得有些太過秀致的臉也被襯得殺氣騰騰,凜冽威嚴。

    他手裏的沒出鞘的長劍彷彿也閃露出了精芒,那一家的家僕不禁都縮成了一團。那個聲音傲氣十足的男主人就從人後露了出來,卻是兩眼烏青,滿臉血痕,嘴角一個大長血口子劃到脖子,也不知怎麼還能忍着疼擺出那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只是正對上他的目光時忍不住嚥了口口水。

    計夥計顫得更厲害了,膝蓋一軟,摔到地上再爬不起來,扒着他的大腿苦苦哀求:“東家饒命,我們父子只是一時糊塗只是去年書齋被水衝了,先前的貨款還不上,訂的貨也及時發不出,着實欠了不少銀子。崔家也不管我們,大夥兒餓着肚子,又被催債的勒掯得走投無路,才大着膽子把院子租給這位王大官兒的。”

    崔燮斜了他一眼,並未說話。

    崔源一把拉開他,摜到地上罵道:“你怎麼敢私下租了主人的宅子”又給崔燮拉上衣領,把那道疤遮住,叫他小心被風拍了,嗓子疼。

    那位穿粉衣的夫人卻朝他們叫道:“這院子還給你,租錢我們也不要了,你把這娼婦給我打出去就行”

    男主人大怒而罵道:“你這惡老婆,當着你漢子就要反了天了”

    夫人上去要撕他的嘴,穿蔥綠的女子反而護住他,跟夫人扭打起來。崔燮覺得這場戲實不大像拐賣婦女的,拎着計夥計的領子往上拽了拽,擰眉問那男主人:“那婦人是你搶來的還是背妻偷娶來的剛纔她爲什麼說你強掠她”

    門後院門“砰”地一響,捧硯領着幾個高壯漢子,滿頭大漢地跑進來,厲聲喊道:“都退下,不許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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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犯我家少主人”喘了兩口氣又對崔燮說:“大哥,這幾位是街上的鄉約正副和里正,還有幾位肯幫忙的鄰居,我怕去衙裏請人慢了,先請他們來幫助了。”

    鄉正約副看見滿院砸成齏粉,都苦着臉說:“王大官人這是怎地,青天白日地把院子砸了,還要打人”

    王項禎看着一院子認得的人,連那點傲氣也丟了,臊眉耷眼地說:“這清平世界,離着縣衙沒幾步遠的院子,誰敢強掠民女。實是我這老婆太兇悍,我一眼沒看好,叫她跑來打砸東西這院子裏的東西都是我添置的,其實也沒砸壞主傢什麼。”

    計夥計涕淚橫流地對崔燮說:“咱們鋪子當初叫水衝了,匠人家裏也都遭了災,還倒欠了幾家紙坊和買家的債,東家家裏又不肯給付分文,我們險些沿街要飯去是這位王大官人替我們還了錢,又不要我們把院子賣把他,只說是租住幾年,小人實在是沒辦法才幹了這事”

    王項禎明見着崔燮緊抿的嘴角,手裏倒豎的寶劍,卻還理高氣壯地叫着:“我可是給了一百兩銀子租院子的,你們不能趕人啊”

    崔燮別開頭不看租院子的那一家,跟鄉約正副、里正、鄰居拱了拱手說:“這院子是家裏的掌櫃、夥計揹着我租了別人,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踏進來,他們家的事跟我崔家並無關係,請幾位幫我做個見證。”

    計夥計撲上來抱着他的腿哭:“這事都是小人自作主張,小人的父親年邁了,經不起大刑,求公子處置小人,放過我父親吧”

    崔源把他拉開,扔在一旁叫他待罪。那幾個鄉約、保證都不忍心地看着,崔燮卻不再看那邊,而是指着院裏說:“他家的事我看不太清楚,幾位久住在這裏,應當知道這女人是他娶納來的還是搶來的,若真是搶的,各位只管告訴我,我去稟告縣尊。”

    那幾人把他拉到邊上,低聲說:“這婦人真個不是擄來的。王大官人是咱們興州右屯衛指揮使王大人的令郎,不合娶了個厲害老婆,轄制的他不敢納妾,就趁跟朋友出遊的時候從外面弄了個唱的來,卻又不敢帶回家,就在你店面後租了院子養着”

    崔燮將信將疑,看着那個穿蔥綠的女子。那女子反而朝他嬌滴滴一笑,臉上指甲印、胭脂、糊掉的狼籍成一團猶自不覺,倒真不像是被擄掠來的。

    他長出了口氣,把劍往捧硯手裏一塞,轉頭問計夥計:“你們這房子租了多少年”

    計夥計低着頭說:“沒、也沒多久”

    崔燮又問:“租費怎麼沒入帳”

    計夥計默默不語,崔燮冷笑道:“因爲帳本就是假的是不是真帳本在哪兒”他也是學過微積分和概率論的人,要不是看不懂明代記帳的字符,當時真應該認真看看帳

    “在在我房裏”計掌櫃從後面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滿面苦澀地地說:“我們真的沒敢貪少東家的銀子只是那時遭了災求崔家撥款週轉,姑爺先說了要給銀子,後來我們去帳房支銀子時,他們不僅不給,還說我們已先拿了銀子,又來矇騙崔家的錢,險些把我們綁去見官,我們父子也是沒辦法才把院子租出去的”

    這事兒好像還真是崔家能幹出來的。崔燮不置可否,又問他:“店裏的夥計呢”

    計掌櫃囁嚅着說:“店裏生意不好,也不能幹養着他們就、小老兒就擅自作主,叫他們自己到外面趁生活去了。”

    崔燮點了點頭,看着他問:“一共幾個夥計,幾個雕版匠,還能不能叫回來”

    “咱們這裏的人都是原先好的時候籤的,有個老帳房,兩個大夥計,五個雕版匠,兩個印刷匠,四個雜工。不過他們也有家室要養,一日不做就沒有米糧下鍋”計掌櫃越說聲音越小,和計夥計父子們惴惴地瞅着崔燮。

    他始終不喜不怒地,臉色平平淡淡,看得人心裏越發沒底,連那兩位巾幗都不大敢對打對罵了,從背後偷看他。

    王項禎有點受不了這氣氛,看崔燮手上已沒有劍了,不像能殺人的樣子,便大着膽子湊過來,悄聲說:“要不我另借你個院子我在廂關也有個挺幽靜的小院,就是你這書店地方實在好,比我往別處去方便,月姐也住慣這裏了”

    他回頭看見愛寵滿臉是血,夫人虎視眈眈,忽然覺得這話說着有點心虛。

    崔燮看都不看他一眼,冷靜地說:“不與公子相干,那房子你既給了錢,自然可以接着住。今日趁約正、約副、里正和鄰居們都在,我就留各位做個見證。計夥計,你去把鋪裏的僱工都找回來,問問誰願意跟我乾的,從今以後我供給他們衣食住宿,按月付工錢,但相應的,我要跟他們重籤一份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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