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燮也想倒着寫些什麼給他看, 可惜實在沒那技術, 便拿起一起盛在瓷碟裏的米糕, 在盤子空出的地方用鉛筆寫下“既見君子, 我心寫兮”,把盤子連糕一併推過去。

    謝瑛拉了一下盤邊, 也拿起一塊米糕, 那筆清秀的鉛筆字就正過來落進他眼裏。

    既見君子, 我心寫兮。燕笑語兮,是以有譽處兮。

    一見君子便向君子輸寫己心, 不加隱留。二人相伴燕飲, 語笑和悅,皆可保有聲譽與和樂也

    謝瑛一字字讀着那句詩, 回憶後面未曾寫到的詩句。讀這詩時, 棚子另一頭的說書人正唱到:“謝公在堂讀供狀,忽報易州送信人, 忙收書信展開看, 言說山場陷封雲。謝公智計多思量,喚來校尉有言申:命你速去封家內, 請來貞女姓王人”

    可不是有聲譽, 可不是和樂他自己聽着都要笑死了。錦衣衛辦案時哪兒有說的那麼神異, 出了事一轉眼珠兒,叫個美人來幫忙就能救出屬下, 叫賊人自投羅網

    他不禁輕笑出聲, 掰下一塊米糕擦掉盤子裏的字跡, 擡眼去看崔燮。

    崔燮正專注地看着他,見他望過來,便把嘴邊的米糕拿下來,笑着說:“這些說唱的其實不錯,可常來常往的也有些聽徐了,還是園子裏看戲好。卻不知道謝兄更喜歡琵琶記還是無頭案這兩部我都還沒看過”

    沒跟他一起看過。

    謝瑛把那塊沾滿墨粉的米糕在掌心揉爛了,看着油紙窗外黑沉沉的天色說:“看戲還不容易勾闌衚衕日日都有新戲,我只嫌那處人多雜亂;不如裕德樓那邊清淨,也能喫酒,但那家又演的是琵琶記的舊戲,沒有最新出的無頭案。”

    他看着崔燮,意味深長地說:“我倒更喜歡琵琶記,詞好、曲好、舞臺收拾的好,編排的人更好。”

    崔燮回以一個同樣內涵豐富的笑容其實柳營無頭案也是他叫人編的。

    寫手的馬甲容易被掀,策劃就總能深藏身與名。謝公案系列院本、雜劇、說唱話本的總策劃崔某摸出兩塊碎銀扔在桌上,招呼小二結帳,又寫了張紙條,折起來叫他找個覓漢送往崔府。

    謝瑛等他收拾好便一起出了茶棚,在天空剛剛顯出亮度的星光下說:“這頓茶飯叨擾賢弟相請,待會兒便讓愚兄儘儘心,請你聽一場琵琶記。”

    崔燮從小二手裏接過馬繮,應道:“那小弟便不客氣了。”

    兩人一起翻身上馬,慄白兩匹馬在街上並轡而行。如今天黑得早,他們到裕德樓時還沒到初更,裏面喫飯的客人走了不少,要過夜的人還沒上齊,戲也還沒開場。

    他家的小戲臺設在一樓,兩人便在二樓要了個能看見戲臺的官座,左右有屏風和別的座頭隔開。雖然還不如家裏清淨,怎麼也比小茶棚裏方便。

    且那裏爲了看戲方便,兩張椅子都是設在桌後的,起碼寫字時不必顛倒着寫了。

    兩人一個是寫戲的,一個光包場就連包了五天,事後又請過人到戲園看,看這場琵琶記就不像別人那麼投入。唯是演到最後一場謝瑛替王窈娘請封時,謝瑛把手覆到崔燮落在桌下的手背上,低聲說:“也不知這裏是誰寫的,倒合了咱們當初那段。”

    周圍都是喝酒的人,聲音嘈雜,幾乎把他的聲音蓋了過去,崔燮的耳力這一刻卻出奇地好,將這句話聽了個清清楚楚。

    他也壓低了聲音答道:“是楊廷和楊檢討寫的。翰林院掌制誥之事,當初謝兄以錦衣衛身份爲我請旌表,也是一時奇事,楊大人他們至今都記得”

    他反手握住了謝瑛的手,眼中流露出一點比燭光更耀眼的光芒:“你那時還總想要跟我撇清干係,可這關係早記在翰林文檔裏,滿朝官員都看着,可怎麼撇得清”

    謝瑛聽着楊檢討的名字吃了一驚,但還來不及深思,就被他那句直擊心頭的話奪走了注意力。

    撇清

    他當初想撇清兩人的干係,只是怕錦衣衛的名聲不好,怕自己跟崔燮來往太多會影響他在清流中的聲譽和前程。可既然楊檢討肯寫這齣戲,李學士能在其中牽線他們做翰林的都能給錦衣衛寫戲,或許心裏也並不覺得崔燮不該與他來往

    是因這種事在他們翰林心裏並不要緊,還是因爲他在京裏巡城數月,叫那些人覺着他人品不錯,還可交往

    若是後者,那麼只要他公公正持獄,保護清流,做成個叫人敬重的官兒,崔燮再與他多有來往,應當也不會背後叫人指摘什麼阿附錦衣衛之類了。

    那麼他爲什麼不能大膽一點,期許着將來兩人可以不在這更深人靜,沒人看到的地方共坐一會兒,而是在朝廷上公然交好呢

    他的手叫崔燮捂得發熱,心裏也叫自己的念頭撞得發熱,握緊那隻抓着他的手,偏過頭朝崔燮露出個淺淺的笑:“既撇不清,那就不撇了。”

    崔燮的血壓砰砰地升了上去,甚是後悔當初叫他來看戲,而不是找個包間嚴密的酒樓喫一頓。

    但此時再想這些也太晚,戲臺上的封雲和窈娘都在謝千戶的主持下成親了。這段是觀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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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最愛,下面撒錢的、叫好的如波浪般起伏不停,再過不久這戲就該謝幕,他們也該回去了。

    他沒法兒叫時光倒流,只能緊緊握着那隻手,深深看着謝瑛。

    謝瑛就彷彿已經懂了他的意思,朝他點了點頭,停了一會兒,看着臺下說:“咱們這就下去吧,到樓下還能看清掀蓋頭那一場,出去也容易,省的叫樓下的人堵住。”

    那就走吧。有正版的謝瑛在,崔燮連戲裏的謝千戶都不想看了,何況謝千戶到洞房花燭這段後就不再出場了呢。

    他們下樓之後終究也沒看成親戲,而是直接叫小二牽過馬來,各自上馬。這酒樓離着謝家較近,兩人並不順路,崔燮拱了拱手便要先走,謝瑛卻默默打馬上去,說道:“天色晚了,我送你回去。若遇上前中所巡邏的人我還能跟他們說一聲,叫他們照應你。”

    送這麼長一段路他明天還要上班呢。崔燮下意識有了摸手機看錶的衝動,手才伸到腰間,忽然自嘲地一笑大明朝哪兒來的手機呢

    謝瑛過來牽住他的繮繩,輕輕一夾馬腹:“走吧,天晚越晚就越冷,別站在這兒不動,容易受寒。”

    然而這一路上他們也沒遇上巡邏的、打更的人,只隔着街巷遠遠聽見他們的聲音,看到許多房門緊閉的大院裏透出的燈光。兩匹馬的馬蹄聲在夜色中清脆地響着,聲音卻一輕一重,馬上的人早換到了那匹栗色的、雄健的成年馬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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