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個年紀林淼小一整歲，個子卻林淼足足高了一個頭的小屁孩，名字叫作張淼。
毫無疑問，是按着林淼的名字取的。
林淼對張淼的八字沒研究過，只是有時候會暗暗猜想，或許是因爲兩家人遇到的是同一個算命先生，而那個算命先生又並不會算命，所以“五行缺水”可能是他對外使用的唯一一招。
張淼是林淼在小學之前唯一的固定玩伴。
這個所謂的固定，指的是他從未被朝三暮四的林淼拋棄過——可以這麼說，除了張淼之外，林淼小時候差不多把院子周圍的每一個孩子都拋棄過至少一回。通常是玩着玩着，一下子不再搭理了，然後過一年半載，又重溫舊情勾搭到回來。
可見早在林淼輩子還懵懂無知那會兒，他天生的社交能力已經強得離譜。
但與此同時，林淼的性格又相當複雜。
外向的時候，他的活動能力幾乎可以輻射方圓1公里，可內向的時候，又恨不能全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這時除了張淼之外，誰都不可能把他從家裏喊出來。
所以在這個層面講，張淼確實是林淼很好的朋友。
他甚至能讓曾經的林淼，以違背自身性格規律的方式來行動。
只可惜，小學4年級之後，林淼和張淼永遠失去了聯繫。
當然這不是張淼早夭的意思，真正早夭的，是張淼那個不成器的老爹的生意。
如果說林國榮屬於花樣作死能手，張淼他爸應該是花樣敗家達人。
張淼家屬於經商較早的，90年代初，張淼他爸已經有了自己的小作坊，而到了此時的1994年，小作坊已經擴大成大作坊，離正規工廠的規模只有一步之遙。
剛發跡的時候，張淼他爸倒還是挺剋制，賺來的錢不是用在投資，是拿來提高生活質量。
如說在市區買下一塊地，蓋了一幢三層的小洋房。
林淼小時候經常去張淼家那幢小洋房裏玩，早90年代初期，張淼家已經有了空調、vcd、卡拉ok這些在普通人家看來屬於絕對奢飾品的家電。
——所以抽水馬桶，也肯定是必須的。
林淼那時候覺得張淼家真是富麗堂皇，很是羨慕。
而張淼家則欽慕於林國榮的權勢，覺得錢不錢無所謂，還是當官來得威風。
所以兩個小朋友能玩到一塊，其實也不怪。畢竟放眼望去，在這一大片院子裏，林淼和張淼兩家本身是同一階層，至於其他人家，怎麼算都顯得綜合實力略微弱一些。
後來隨着張淼家裏越來越有錢，張淼他爸開始花天酒地，喫喝嫖賭樣樣都來。
毫無節制地揮霍了4年，張淼他爸最終欠下一屁股賭債。
張淼的爸媽因此離了婚，他媽帶着他遠走他鄉，去了外地，再也沒有回來。
至於張淼他爸，後來也再沒聽說他的消息，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不玩！下午還要學習。”林淼隨口跟張淼扯了個謊。
張淼這小屁孩心大，說了句那下星期再玩，蹦蹦跳跳地跑開了。
很明顯，這小子是特意來炫耀一下新玩具的，壓根兒也沒真想找林淼玩。
“所以這麼看來，其實是我小的時候自作多情了是嗎……”林淼自我反省了一下。
然後腦子裏忽然又開了個腦洞。
話說，在東甌話的發音裏，張淼和蚱蜢好像完全是同一個發音啊。
以前小的時候怎麼沒發現呢？
怪不得他們家裏人管我叫大淼，管他叫小淼，原來是因爲叫張淼不好聽啊……
林淼呵呵一笑，這個小發現，把他自己給逗樂了。
心情愉快地回到家，江萍正在做飯，難得下廚一次，在炸小黃魚。
“媽，我回來了。”林淼喊了一聲。
江萍馬從竈臺的盤子裏，夾起一根剛剛炸好還熱乎的小黃魚往林淼嘴裏喂。
林淼小時候挑食，喫魚只吃油炸過不帶腥味的那種，有的時候，甚至連油炸過的也照樣不喫，把一直篤信“多喫魚才能變聰明”的江萍急得半死。
“來，喫一條，專門給你買的！”江萍習慣性拿出硬塞的態度。
卻不料林淼乖乖地張開嘴，咬下一大口。
江萍頓時面露驚喜，笑着問道：“今天的魚好喫嗎？”
“嗯，好喫好喫，只要是你做的都好喫。”林淼的馬屁隨口來。
江萍哈哈一笑，抱着林淼的小腦袋親了一口，嘻嘻哈哈地轉身繼續炸魚，一邊說道：“好喫多喫，這盤全給你了！”
唉，不懂教育，嬌生慣養，這是培養孩子通往熊孩子形態的套路你知道嗎？
林淼在心裏吐槽老媽，嘴卻重重地應了一聲：“嗯！”
揹着小書包，從陡峭而光滑的樓梯爬二樓。
林國榮今天休息，正坐在沙發，抽着煙，滿臉嚴肅假裝思考人生。
林淼知道，老林八成又是在考慮該給哪個領導送禮。
老林眼下一個月1200塊工資，其自己抽菸喝酒跳舞花掉500塊，給江萍300塊零花錢，剩下來的錢，基本不是請領導喫飯，是去領導家串門時買點伴手禮，最後還剩一點，隨隨便便花掉，方說，給林淼買玩具。反正是不花光不舒服斯基。
其實林淼覺得老林年輕的時候真的是挺不懂事。
先不說他串門的那些領導，全都是區裏的領導，根本沒辦法那麼光明正大地幫林國榮升官，單說林國榮對錢的態度，林淼覺得相當有問題。
事實早在剛剛過去的三四年之前，林淼家裏的經濟情況還是非常捉襟見肘的。
88年，林淼他姑媽林國玲，以放貸的名義，從林淼家裏拿走5萬——這5萬，是江萍傻不拉唧聽信林淼他姑媽的鬼話之後，在一天之內，從同事、鄰居、朋友幾十戶人家那裏湊來的。
可是後來過了一星期，林淼他姑媽跑路去了外地。
林國榮和江萍那時候才知道，原來林國玲是賭錢輸了不服氣，乾脆自己開盤口做莊家。結果幾天不到，輸得底兒掉。但這還不是最氣人的，最氣人的是，林國玲居然偷拿了林國榮的身份證當抵押，結果林國玲一跑，林國榮背了鍋。
好在那個時候，林國榮剛剛考進區環衛處，是實實在在的全額事業編制。
於是在替林國玲坐了2天牢之後，林國榮被放了出來，從此走了爲姐還債的艱辛歲月。
幸虧那時候林國榮的收入情況還算不錯，工作也穩定，被江萍“坑了錢”的那些人，後來慢慢拿回了錢，也沒有再爲難林淼他們一家。
然後到了90年，江萍所在的工廠宣佈撤併，一次性買斷工齡。
江萍拿了2萬多塊錢，一下子把這個大窟窿補大半，林國榮這才完全翻了身。
之後幾年，林國榮一路從區環衛處清掃管理所的辦事員，做到管理所的副所長，然後主持所裏工作一年後，又被調到西城街道，當了城管科的科長。仕途可謂一帆風順。要不是後來他野心太大但又能力不足，在基層鬥爭被人陰死，老林如果能一直在機關裏混下去，林淼覺得自己後來也用不着那麼辛苦。整日勞心勞力，結果換來三十而禿，禿完又禿，一禿再禿……
好端端一個從初到大學都能收到小姑娘表白信的帥哥，這麼被日後極端走偏的髮型和體型，給毀了個乾乾淨淨。
“唉……”林淼深深地嘆了口氣。
林國榮回過神來，瞥了林淼一眼，沉聲道：“你嘆什麼氣？”
林淼靜靜地看着林國榮，忽地想起來老林後來曾無遺憾地跟他說過的一個段子，陡然眼睛一亮，說道：“爸，昨晚老爺爺又給我託夢了，說讓我告訴你一個事情。”
“又是那個老爺爺？”林國榮一迷信起來，智商直接餵了狗，急忙把菸頭按在菸灰缸裏一擰，問道，“說什麼了？什麼事情。”
林淼認真嚴肅地說道：“他說，如果哪天有個領導突然間讓你坐到臺去，是領導坐的那一排，你千萬不要猶豫。一定要馬坐過去。這是你這輩子唯一的一次升官機會。”
林國榮聽完有點發懵。
什麼亂七八糟的？面領導坐的地方，是隨隨便便能去的嗎？
臺的位置都是事先安排好了的好不好！
這個老爺爺明顯不懂規矩啊！
林國榮心下鄙視，但鄙視歸鄙視，這個小念頭，卻已經悄然種進了他的腦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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