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斯敏正牌職務是市府辦公廳主任，市委常委，掛職副市長，排名在常委副市長之後，通常沒人會真的稱爲主任，而是冠以市長頭銜。李偉明這個小小的人事勞動和社會保障局社保科科長對他只能仰視。
車子轉回市府大院，那婦女剛走出沒幾步。李偉明趕緊下車拉住那婦女說了幾句話，一起帶上了車。
那婦女名叫陸綵鳳，今年三十三歲，她丈夫姓古名俊，三十五歲，原是象京大學機械工程學院的研究生。由於天資魯鈍，當初考覈不過關，做不了正式職工，只能在工程院裏給人打打下手。
他有研究生的底子，能夠做很多外人做不來的工作，便長期留了下來。月薪一萬多塊，倒也和外企、國企工資差不了多少。
月薪看起來挺高，古俊和陸綵鳳都是獨生子女，有四位老人需要供養。女兒今年十歲，正讀小學，也是一筆不小的花銷。
陸綵鳳的工作是在工程院食堂做保潔員，工資每月兩千七百塊。連同丈夫的一起，兩人共計一萬四五千塊收入要養活七口之家，在象京這個繁華無度的大都市來說便顯得捉襟見肘，生活頗爲艱難。一下乍逢大難，打擊格外沉重。
車子很快趕到古俊所在的紅櫻桃路博愛醫院，正是接受蟹委會管理的那家醫院。
博愛醫院屬於一級甲等醫院，設備先進，設施高檔，具備很高的醫療條件。這裏擁有好幾位全市聞名的外科專家，尤其擅長處理刀傷、槍傷，對顱腦外科手術也非常有研究，蟹委會成員經常在外打架，天天有人受傷，他們的醫院的外科水平幾乎是全市最高的。
銀行大劫案在附近發生，所有傷員都就近送過來了。
戴院長親自出來迎接，態度十分熱情。李科長知道自己的地位擔不起院長的如此接待，念及那一定是小陳主任背後的餘市長的關係。
幾人說明來意，來到重症監護室。隔着玻璃只見裏面的病人周身插滿管線，腦袋套在一個金屬保護罩裏，狀況殊不樂觀。
走廊邊上還有幾家新聞媒體的記者正在採訪主治醫師，看來社會上對銀行大劫案也頗爲關注。只是古俊從受傷至今一直沒有甦醒，恐怕凶多吉少，醫師只說盡力而爲，不敢保證有多大存活機率。
見了躺在病牀上紋絲不動的丈夫，陸綵鳳本來開始平靜的情緒又有些激動，一抽一搭地抹着眼淚。
“委員長，患者病情是這樣的。”戴院長向衆人介紹道：“一顆子彈擊穿了他的頭顱，位置從左太陽穴穿過右太陽穴，掀掉大約5.4x8.2釐米的額骨。子彈對大腦造成嚴重損傷，右腦失去了約零點七立方厘米的組織。此外大量顱骨碎片嵌入腦組織，情況非常嚴重。我從醫二十七年，類似的案例只見過三例。”
李科長急忙問道：“那三例患者結果怎麼樣”
戴院長道：“一例當場死亡，一例搶救無效死亡，還有一例術後二十四小時後感染併發症死亡。”
陸綵鳳紅着眼睛鼓起勇氣問道：“院長，我丈夫他他怎麼樣”
“這個嘛”戴院長沉吟起來。
陸綵鳳咬了咬下脣，道：“戴院長，您儘管說吧，我承受得住。”
戴院長看看陳華遙神色，見他並無異狀，說道：“是這樣的，我們盡了最大的努力，制定最高級別搶救方案，投入使用國內外最先進的醫療設備以及藥物，從入院至今進行了六次開顱手術，患者的病情極不穩定，很可能呃，很可能呃，我還是實話實說吧，他活下來的機會只有百分之十。”
陸綵鳳頓時眼睛涌出淚水，一直順着腮幫從下巴滴落下去，連成一串，就像斷了線的珍珠。李科長忙從懷裏掏出手帕遞過去，輕聲安慰道：“小陸，沒事的，沒事的。”
他本來也沒那麼好興致去安慰此前素不相識的平頭百姓，不過餘市長的代表就在眼前，這番態度可得好好表示。
戴院長說：“其實也還有希望的。”說着語氣頓了一頓，等衆人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那陸綵鳳慢慢止住了哭泣，續道：“國外有六例被擊穿腦顱而存活的例子，其中兩人至今仍在世，有個人被掀掉了半邊頭蓋骨還是活得好好的。患者已經度過了兩天三夜，比其他人表現都要好得多，也不能說完全沒有希望。”
“到現在爲止醫療費共花了多少”陳華遙問了一個實質性的問題。
戴院長客氣地說：“到現在爲止共計四十八萬三千元，其中醫院墊付二十八萬。後續治療大概還會產生每天約三至五萬
陸綵鳳一下又哭了，緊緊拉住李科長不放，“李科長，怎麼辦啊，我昨天去銀行貸款，他們不讓我貸款，說房子還在還貸期間。我們拿不出這麼多錢，萬一他們停止治療怎麼辦唉，我那苦命的老公”
李科長大感爲難，只好安慰道：“只要工程院做好報表，應該會給你們報銷百分之六十的費用。”剩下百分之四十再扣去政府幫助的二十萬，還需要花費多少，他就不好說了，反正自個兒又不是慈善機構，做到這個地步已經仁至義盡。
陸綵鳳蹲在地上拿李科長潔白的手帕用力擤出一大筒黃黃黏黏的鼻涕，小聲說：“家裏還有四位老人，我爸癱在牀上已經十年，還有個孩子要念書，就算阿俊救得過來，他能不能繼續上班還是一回事，我也不知道今後的日子怎麼過下去。”
陳華遙說：“陸大姐，請你放心，我們會承擔救治你丈夫和家庭的責任。”
陸綵鳳不認識陳華遙，問：“你是”
戴院長也不認識李科長和龐主任，當下笑道：“小陸，我來給你介紹，這位是蟹委會的陳委員長。陳委員長指示要救，我們就一定會救。”
話音未落，陸綵鳳撲通一聲跪在陳華遙腳下：“您就是蟹委會的委員長天啊，您真的願救我老公嗎”聲音又激動又急切，像是陷入泥潭的人突然聆聽天神的福音。
陳華遙道：“我會讓醫院免除你丈夫所有的治療費用，另外，你家庭的老人贍養問題也將由蟹委會統一負責。一切不要擔心，既然案子是在蟹委會轄區發生的，我就有義務擔負這個責任。”
“謝謝，謝謝”陸綵鳳趕緊磕頭，陳華遙連忙將她拉起來。
至於另外兩人早就呆住了，龐元昌一貫知道小陳的巨大能量，李偉明則以爲這是餘市長的指示。
陸綵鳳早就聽說蟹委會的名聲，一家人居住在這片安全寧靜的社區也深受蟹委會的恩惠，這時還是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委員長，怎叫她不爲之激動
在醫院轉了一圈，又去陸綵鳳家裏看看情況。一切和她說的沒什麼差別，住在紅櫻桃路一個小區裏面。房子是貸款買的，還有五年才能還清房貸。四個老人，一個小孩在念書，生活委實窘迫。
陳華遙一再向陸綵鳳保證一定妥善她的家庭情況，這才和龐主任前往餐館與魯致立等人會合，在一起喫個了簡單的晚飯。
隨後又去找八戒瞭解銀行大劫案偵破情況。案子經過嚴密梳理，初步認定是“越南叢林猛猴”組織一小撮犯罪分子所爲，目前公安機關已展開緊張的緝拿工作。
第二天早上檢查雷辛工作進展，下午回香樟路居委會看望黃大媽，順便領取工資。晚上陪白樺區公安分局袁副局長喫飯，幾天下來，行程排得滿滿的。
這天下午，陳華遙在紅河谷酒吧倉庫檢查年貨配發情況。
委員長一心想要組織有別於其他不入流的黑幫，努力讓蟹委會跟正式單位看齊。每逢過年過節，下發的獎金、禮品都是比照國企單位的。
尤其春節，中國人最爲重要的節日，所謂辛苦一年掙錢，等的就是這麼幾天，更不能簡單對待。
根據各級領導對部下的業績考評，年終獎分爲四個檔次，有突出貢獻的獎金兩百萬以上，一等年終獎一百萬，二等年終獎五十萬，三等年終獎十萬。像猴子、康哥這種因公負傷的，應該能評上先進。
此外還有大量的年貨，米、面、糧、油、醃製品、乾貨、水產，數量多到成員來領取的時候需要小車以及動員家屬幫手。
正在檢查的當口，隨行的雷神之鞭團長狄維楨急匆匆趕過來，在陳華遙耳邊低聲說道：“委員長，魏公子那邊好像遇到麻煩了。”
“怎麼回事”
“好像是魏尚志那邊動手了。”
在紅河谷酒吧喝了一整夜酒的葉裏星竟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愜意和放鬆，那種無形無狀卻總是壓得他喘不氣來的壓力此刻離體遠去。這感覺，如此的超脫自然，如此的爽快過癮，就像人生突然之間得到了昇華。
在外界的看法中，他是活在羨慕加嫉妒的目光中長大的“高富帥”，他文質彬彬，品學兼優，家財萬貫，學富五車，彷彿人世間所有美好的形容詞全放在他身上都不爲過。
所謂人人有本難唸的經，只有葉裏星才知道自己活得很不痛快，是個除了工作，其他一樣都玩不轉的可憐蟲。沒有追求的人生，跟鹹魚有什麼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