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深夜代筆人 >第74章 漩渦的出口
    “...有,還有很多。”正如鹿可所說,長久以來埋在我心裏的疑問一個接着一個。

    “現在給你機會問,凡是我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鹿可說。

    我眼看着她端着酒杯越喝越多,多到我都開始擔心她是不是神志清醒。

    “你在懷疑我的用意對不對”沒等我開口,她先用手指着我的鼻子,“你覺得我喝多了,對不對”

    “...嗯。”我沒有否認,在鹿可面前掩蓋自己的想法,就是在掩耳盜鈴。

    “哈哈,小克啊,我就是喜歡你這種實在的人,”她又開始摸我的腦袋,“我的確喝的有點多,不過放心,我只是開心而已,腦子可沒有醉。”

    “別和摸寵物一樣摸我的腦袋...”我挪開她的手,整理了一下思路,“第一個問題,你前面說鹿家屬於武系是什麼意思”

    “欸我說了嗎”鹿可眨巴着眼睛,“哦對我是說了。”她伸出三個手指,“每個除妖人的妖力不同,這導致他們除妖的方式也不同,總的來說分爲法、武、精三類,法系的善於用法術來攻擊妖怪,比如宗安就是善用法術的高手,武系就比如我,主要通過武器和物理攻擊來攻擊,而精系以控制妖怪著稱,傳聞精系的除妖人可以窺探妖怪的內心,從而制服它們,依現在的情況來判斷,你的應該屬於精系的除妖人。”

    “...我不是除妖人。”我嘟囔着。

    鹿可沒有搭理我,繼續滔滔不絕的講着,“除此之外,家族中的妖力屬性會遺傳給下一代,在法、武、精三類中發展其一,法系的較常見,武和精相對稀少,由於除妖人之間經常會聯姻,偶爾也會出現一些除妖人,有兩種甚至三種屬性的妖力。”

    “宗安,有幾種屬性”我問。

    “你倒是很關心他嘛,”鹿可挑着眉毛壞笑,“他有兩種,法和精。”

    “難怪這麼厲害...”我竟然有些欽佩宗安。

    “他的確很優秀,”說起宗安,鹿可的語氣都開始柔和,“他原本天賦就很好,宗家的條件也讓他比同齡人多了很多經驗,加上刻苦謙虛,說他是年輕一代最厲害的除妖人也不爲過。”

    “他爲什麼那麼討厭妖怪”我說,“上次除妖人聚會就想問你了,可是你沒給我機會。”

    鹿可端着酒盅的手停在嘴邊。

    “小克,你懷疑過這個世界嗎”她說完,將杯中酒一乾而盡。

    “我只懷疑過自己。”我說。

    “剛纔和你說的蠱雕事件,還記得嗎”她的手一直放在白鹿的花苞上,面無表情,眼睛好像看到什麼很遙遠的東西一樣。

    “嗯,記得。”

    “凡是經歷過蠱雕事件的除妖人,準確的說,是年輕的除妖人,”她的眉頭微微皺起,“或多或少,都迷失在心靈的漩渦裏,有的人到現在還沒有走出來。”

    “抱歉...”鹿可少見的消沉讓我有點不自在,“我沒有聽明白”

    “小克,你想象一下,”她微微眯起眼睛,“你以爲自己是正義的,以爲除妖人是正義的,你爲了自己心中的正義代表自己的族人前往那裏,義無反顧。可是你卻發現,那裏並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樣勝利萬歲。沒錯,這些妖怪破壞了人類的家園,你看着那些被破壞的家園也會怒不可竭,除妖人有義務去解決這個問題,於是,你開始除妖人生涯的第一次實戰,你也有過害怕和不確定,可當你成功的殺了你的敵人,你的心裏會有身爲除妖人的驕傲,於是你勝利了一次、兩次、三次,直到雙手沾滿鮮血。”

    她的呼吸開始不穩定,我沒有打斷她。

    “你看着自己的雙手,突然就迷茫了,在你所受的教育中,妖怪是邪惡的,但真正站在你面前的妖怪,可能就只是一個還未成年的小狐狸,或者一個同樣爲了保護家園而戰鬥的妖怪,它們也有自己的信仰,也是活生生的在你面前哭泣、求饒、絕望的生命,可是作爲人類,作爲除妖人,卻要毫無悲憫的痛下殺手,你違背了要珍愛每一個生命的訓誡,違背了自然的意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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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始懷疑自己的正義究竟是什麼,開始不相信自己。”

    “年長的除妖人沒有和你們說過這些嗎”我輕聲問,生怕干擾了她此時敏感的神經。

    “只是很隱晦的描述過而已,”她說,“在我出門前,我的母親曾經阻止過我,我以爲她是擔心我的生命安全,擔心我沒有能力去對抗蠱雕這種級別的妖怪,後來我才知道,她是在擔心那次事件給我留下創傷的記憶,小克,我們在那三天內,剝奪了兩百七十二隻妖怪的生命,對一個從沒有經歷過殺戮的年輕除妖人來說,那的確太殘酷了,足以讓一個人失去信仰、失去信任、失去信念。”

    “這簡直是屠殺...”

    “沒錯,就是屠殺,還是一場持續了三天之久的屠殺,”鹿可說,“原本事態並沒有發展到這麼嚴重,當年輕的除妖人們意識到自己的殘忍時,蠱雕事件其實已經被控制住了,大多數妖怪都逃離了村落,蠱雕也被一行人中的年長除妖人控制住,然而...”

    “然而”

    “當至親至愛突然死在你面前的時候,年輕人們本就瀕臨極限的神經徹底崩潰了,失去生命的軀體和鮮血,讓年輕人們只剩下仇視和敵對,什麼生命的法則,什麼除妖人的底線,統統都記不得了。”鹿可嘆了口氣,好像用了很大勇氣才說出口一樣,“我記得那好像就是一瞬間,年長的除妖人全都倒在地上,血流不止,被抽去生命一般的逐漸乾枯。”

    “...發生什麼了”我不敢想象那樣的瞬間。

    “後來我才知道,蠱雕找來的妖怪中,有一種來自深海的妖怪,這完全是我們當時認知意外的事物,這種妖怪體型很小,寄生在蠱雕身上,能悄無聲息的鑽入所有接近蠱雕的人身體中,從內部吞噬他們。”

    “......”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當年輕的我們看到長輩們一個個倒下的時候,憤怒淹沒了害怕與理智,我們都是各個家族選派出來的代表,準確的說,都是各個家族以後的首領,雖然實戰經驗不足,但都有着讓長輩們也不得不在意的能力。”鹿可說,“毫無預兆的,我們消滅了村落附近的所有妖怪,就算是逃跑的也沒有放過,唯一倖免的,就是我一開始就救下的夫諸。”

    “你說的漩渦...”我看着她,“是那次事件帶來的後遺症吧。”

    “嗯,是這樣,對毫無經驗的年輕人來說,那一次經歷簡直生不如死,”鹿可重新端起酒杯,“三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那時我們其實並沒有意識到除妖這件事有什麼問題,直到我們帶着長輩們的遺體回到城市裏。”她的手開始握緊,“你以爲自己是英雄一樣的回來了,以爲死去的人會被人們銘記,可是呢回到城市後,我們才發現大家根本無所謂你們付出了多少,人們和平時一樣熱鬧又喧譁,除了象徵性的短暫紀念以外,世界的一切都一如往昔,沒有任何事情發生過一般祥和平靜,既沒有因爲你們的犧牲做出任何改變,也不會對你的痛苦感同身受,就好像你做的一切都是無所謂的,恍惚之間,我開始懷疑自己所做的事情究竟有何意義,開始懷疑這個世界究竟什麼纔是對的。”

    “後來,你想明白了嗎”我問。

    “想明白”她笑道,“怎麼可能想明白,這纔是成爲除妖人最噁心的地方,除妖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可當你遇到了類似蠱雕的事情以後,一年,五年,或許十年,二十年,每一天,你都會經受着那次殺戮帶來的後遺症,你會發現,哪兒有什麼所謂的正義和邪惡,人與妖的鬥爭中,沒有勝利者。”

    “這個漩渦...會走出來嗎”

    “會吧,總會找到出口,只是每個人不同而已。”她淡淡的說,“比如我,在那以後,我就厭倦了除妖,會找各種藉口逃避我曾經讓我驕傲的職業,我還酗酒,以此逃避現實帶給我虛幻感。”

    “其他人呢”

    “有的人回來就消失了,從此杳無音訊,有的人放棄了除妖人的事業,從此噩夢連連。”

    “宗安呢”我終於問到最初的問題。

    “自從他親眼看着自己的母親死在自己眼前,他就像變了一個人,”鹿可說,“到現在,他也沒找到自己心裏漩渦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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